現在浴池裡的水開始變涼了,姬冰玉披上薄衫邁出浴池。
春寒漸漸遠去,平城的夏天終於到了,可她的冬季卻剛剛才開始。寒意常常從心底裡淌出來,流到四肢百骸裡去,讓她總在夜半時分被凍醒。
閤府上下都在為仲玉的親事忙碌著,連服侍她的小婢也被指派了任務,只有她……姬冰玉落寞地把臉頰貼在冰冷的石欄上,荷已有些微微地綻開了,而原本養在池裡的十尾金絲鯉在這幾天裡陸陸續續已死了三條,而今天……
姬冰玉跪倒在荷池邊,以手掬起那尾隨波逐流奄奄一息的鯉魚,忍不住怔怔出神:原來魚也會害思鄉病呀!
一個風塵僕僕的漢子在院牆外看到了這所有的一切,眼見姬冰玉一臉的落寞,一種不知是憐惜還是心痛的感覺,侵上了他那顆久經塞外風沙侵蝕的心。
這時,一張悲傷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宮泰,你終於回來了!」魯老爺的眼裡閃著淚花。
「老……老爺,出什麼事了?」
難道事情比信裡寫的還要嚴重?一種不詳的感覺浮上了宮泰的心頭。
江南帶來的絲被抵不住平城的寒冷,北方的夜到了一半就很冷了。
這天早晨當姬冰玉從沒生火的屋裡醒來時,她記起這天正是仲玉成親的好日子。窗前的衣架上搭著她的禮服。北魏尚白,所以即使是婚宴賓客也多一身雪白,她的禮服也不例外。禮服是由魯家的錦繡坊製成的,知道她怕冷,所以用料相當暖和,可是——再暖和的衣料也擋不住那種從心底裡流竄出來的寒冷!
將禮服披上肩頭,穿上魯記特製的絲履,姬冰玉坐在梳妝台前。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蒼白而憔悴的臉,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有一雙太大的眼睛,眼神總也過於冷淡,鼻樑也挺得過於尖銳,更不用說她那過高的身體了。
這樣的她怎算得上美麗?她不明白那個蕭啟遠為什麼總也糾纏不清……
如果不是他瘋狂的追逐,恐怕她仍窩在江南的小樓裡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吧,就如仲玉一樣……
「啪」一聲輕響,象牙梳在她手中斷成兩截,因為用力,碎片刺入了她的掌心。姬冰玉舉高了手腕,失神地看著血珠滾下潔白的手腕玷污了雪白的羅裙……
雖然魯老爺只有兩個女兒,可這些天這兩個女兒帶給魯家的榮耀比二十個兒子都多。全天下人都知道佐政王手下有文武兩員大將,而魯家以商人的身份居然攀上了其中之一;更值得榮耀的是:孝文帝居然把御賜貞潔秀女的封號正式賜予了魯家大女兒。
婚禮這天一大清早就有人到府道賀,魯家充滿了喜氣和喧囂。
魯家的庭院裡公然烤著牛羊,以款待那些道賀的客人。而屋裡的盛宴則是為那些從江南過來的巨賈和地位崇高的鮮卑貴族,如代表孝文帝的公主拓跋若蘭、佐政王拓跋扈、正昌王夫婦以及南朝權貴蕭啟遠而設的。
姬冰玉出現的時候正是婚宴最熱鬧時,往日平靜的魯家這會兒是人聲鼎沸、觥籌交錯,阿諛奉承充滿了整個魯府。
姬冰玉的出現並未引起眾人的注意。
收住匆匆的腳步,姬冰玉忽然害怕起廳堂裡的熱鬧了,不由怔在了廊前。因為忙於籌備仲玉的婚事,廊外的荷花顯得缺少必要的照顧,花還沒開就已有些殘了。幾在立刻,她又陷入到這些天習慣的出神裡了。
不知過了多久,姬冰玉被大廳裡傳來的喧囂驚醒,意識到自己的遲到已是失儀了。想到她必須立刻進去,心中不由湧起一陣濃濃的悲哀。才走了幾步,她就忍不住回頭:艷陽下那一池的小荷顯得分外憔悴,她忽然覺得自己就是那株殘荷。
不料就這麼一回顧,她已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立時踉蹌地退了幾步,差點跌倒在地上。隨著幾聲清脆的碎裂聲地上已是狼藉一片,闖了禍的女婢更是嚇傻在一邊。「不妨事,收拾乾淨就行了。」姬冰玉輕聲安慰。這個陌生的小婢顯然是新來的,還不知道魯家待下人一向寬厚,斷不會為些須小事懲罰下人。
然後她才注意到小婢的恐懼來自於不遠處的一個紅衣少女,幾滴飛濺出的醬汁弄髒了紅衣少女的衣衫。
「呀……」姬冰玉忍不住驚呼,她看得出那是一件極其昂貴的紅裙,當下顧不了自己身上已
是一團糟,趕緊抽出隨身的白紗手絹想替少女抹乾淨。
「你這個卑賤的漢女,居然敢用骯髒的手碰我!」紅衣少女——拓跋若蘭大怒,一個火辣辣的耳光揮出,正打在姬冰玉的臉上。本來嘛,元扈沒能陪她一起來就夠惱火了,偏巧又髒了她最喜歡的一條裙子!於是她立刻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姬冰玉身上了。
「公主,這是……」隨行的宮女想要告訴拓跋若蘭,這個被她罵作卑賤漢女的人是剛剛御封的貞潔秀女,可火大的拓跋若蘭哪容得別人插嘴。
姬冰玉被打得一個踉蹌,一不小心撞在長廊的石欄上,又掀起了新一輪的痛。一時她被打得瞢住了。
緊接著,拓跋若蘭的第二記耳光又落到了她的臉上,這次她鎮發的金釵滑下來傷了公主的手。
看到手裡的血,拓跋若蘭暴怒地抽出了隨身的馬鞭。
看見皮鞭蛇一樣盤曲在公主的臂上,姬冰玉忍不住恐懼得發抖。當鞭影破空而至,耳邊更是響起了魯夫人的尖叫。
不,不要因為她——姬冰玉惶急地,生怕家人會因觸怒了公主而受累,就在她欲挺身迎接鞭打的痛楚時,卻意外地看到一個本不該出現的身影。
「侯爺?」雖然蕭啟遠手中仍抓著公主的鞭子,可她仍不敢相信救她的居然是她一向避之惟恐不及的蕭啟遠。
「意外嗎?」丟開公主的馬鞭,蕭啟遠英俊的臉上掠過一抹邪氣的笑:女人該用來疼的,不是用來鞭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