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傑走了兩天以後,雪嵐剛剛散完步,正打算回自己房裡去洗個澡,換件衣服。才跑上了階梯,電話鈴聲就響了。她推開了大門,正打算去接電話,卻見魏家的老傭人老王已經拿起了話筒。「魏公館,請問找哪位?對不起,您哪位?請再說一次?」
很長的沈默。老王顯然很努力地想把話聽懂,而雪嵐不明所以地緊張了起來。會不會是媽媽或仲傑打來的電話,而長途電話的線路受到了干擾?而後她聽見老王大叫:「少爺,您在哪裡啊?」
雪嵐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這個老傭人的聲音裡有著不可錯認的緊張。而他一向是像大理石一樣冷靜的。「哪裡?待在那兒別動,少爺,我們馬上就去接你!您聽見我的話了嗎?少爺?紀小姐……」他慢慢站直了身子,將話筒掛了回去。
「怎麼了?」雪嵐緊張得全身發僵。
老王一臉茫然地回過頭來。「我也不知道,少爺他……」
「仲傑怎麼了?」
「不,是伯淵少爺。」
雪嵐的心臟跳到了喉頭。「他在那裡?他還好嗎?」
「在公車站,轉角有家麵包店的那一站。」
「啊?他在那兒作什麼?」她知道那個小站。那裡並不是這一線公車的終站。而他們所住的地方,由於魏天弘愛靜,處地比較偏僻,即使坐車到了公車終站,都還得走上二十分鐘。當然啦,這一點路程,對於有私家轎車的人來說,當真是一點差別也沒有。但伯淵發什麼神經病在那地方下車,然後又打電話回來?
〔他如果不是病了,就是醉了!」老王慌慌地道:「我幾乎連他說些什麼都聽不清楚!他自己一定是沒有法子走回來,才會打電話求救的!也許他坐到那一站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緊張地套上鞋子,扯開喉嚨叫:「阿貴,阿貴!」阿貴是魏家的另一個傭人,小楊沒來以前他也是司機。
雪嵐緊緊跟在老王身後。「我和你一起去!」她堅決地說。
由於阿貴不在,結果是楊志浩開的車。這一趟路開起來大約只有五分鐘的車程,可是車上的三個人全都緊張得要命,度秒如年。小楊根本還搞不清狀況,一路問個不休:「出了什麼事了?呃,魏伯淵?他怎麼了?別緊張,我們一下子就到了。他既然還能打電話,總不會死掉的!」
他們在路邊停了車。騎樓下有一具公用電話,顯然伯淵方才就是用它打電話回家的,但此刻極目望去,卻怎麼也看下到他的影子。雪嵐緊張得手腳發軟,小楊連忙扶住了她。老王已經又急又怕地叫了起來:「少爺,少爺,你在那裡?」
麵包店的冷氣門無聲地開了,一個胖太太衝了出來。「你們是來接人的是不是?謝天謝地?快進來,他就在我店裡休息。先生,先生,你家裡的人來接你了!」她提高了嗓子朝裡頭喊,而小楊已經扶著雪嵐向店裡走去。
一個高大的男子抵著牆壁站了起來。他看到那纖秀的少女扶著小楊的手臂走向他,一副龐大的墨鏡遮去了她幾乎一半的臉:他看到她因緊張而略顯蹣跚的步履,臉色立時變得像死一樣的白。「喔,天哪,雪嵐,」他低語:「手術失敗了!」
雪嵐石像般地站定了身子。這聲音!沒有錯,這是他的聲音!一個已經在她心頭盤繞迴環了將近兩個月的聲音!是這聲音的主人回家來了……伯淵回家來了!雪嵐情不自禁地顫抖,而後將小楊推開,拿下了戴在臉上的墨鏡,穩穩地跨出了一步,又一步,直直走到他的身前。
「歡迎回家,伯淵。」
有那麼一霎那,她以為他要昏倒了,而她急急扶住了他。「謝天謝地,」他低語:「我還以為……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這句話彷彿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他的身子一軟,整個的倒在了雪嵐身上,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呵,天,他好重!雪嵐盡力扶持著他,一面叫:「小楊,快來幫忙!〕
用不著她吩咐,小楊早已趕了過來。「他沒喝醉,他是病了!」他很快地說:「我們必需盡快把他弄回家去!學姐,你在這兒等一會,我去把車子開到店門口來。〕不待雪嵐回答,他已經衝出去了。
雪嵐扶住了伯淵,仔細地看他。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他,可是感覺上,很奇怪的,她彷彿早巳知道他會是這個樣子,並且早巳習慣了他的長相。他的輪廓很深,有一個堅決的下巴,和一副寬廣的額頭。此刻那額頭上正佈滿了細碎的汗珠,而他的臉燒得火紅。雪嵐輕輕地碰了碰他。他的肌膚既干且熱。新生的鬍渣子細細地刺著她的手指。
她聽見車子停在門口的聲音,而後小楊衝了進來,架起了伯淵。「王伯伯,你也來!〕他喊老王:「讓他躺在汽車的後座裡,我們三個在前頭擠一擠!〕
雪嵐退開了身子,將伯淵交給他們兩人。他此刻一動也不動,顯然已經進入了昏迷狀態,完全不曉得人家在把他怎麼樣了。小楊他們兩個又推又扛地把他弄進了車廂,十萬火急地往回開。一回到家,這兩個男人就又努力地把他弄出了車子。
「我們把他直接抬回他房裡去,」小楊對著她喊:「你去打電行話給他們的家庭醫師,林大夫。他的名字在電話旁的備忘錄上!」
雪嵐手顫腳顫地撥了電話號碼,心裡頭千逼萬遍地祈求林大夫正好有空。還好,她的祈禱沒有落空。林大夫接了電話,聽她說完了伯淵的病情,然後鎮定地開了口:「好,我知道了。聽來很像是他的瘧疾舊病復發了。我這就過去。」
找到了大夫使她安心了一點。雪嵐抬起頭來,正看到老王下了樓梯。「他怎麼樣了?」她焦急地問。
「恢復知覺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