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嵐點了點頭就往樓上跑,打開了伯淵的房門。他是醒了,也已經換上了睡衣。當門打開的時候,他的眼睛掃了過來。〔雪嵐,」他的聲音很微弱,但很清醒:「你復明瞭是真的麼?不是我的想像吧?」
她給了他一朵燦若雲霞的微笑,很自然地走到他床邊坐了下來,完全沒注意到小楊的離開。「是真的。〕她清脆地道:「石大夫說我可能需要配副眼鏡,以後看書的時候好戴——我現在還不確定,等我再回去復檢的時候才能曉得,但是手術確實成功了!」
「好極了。」他簡單地說,但雪嵐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某種奇異的緊張已在這一霎那間消失無蹤。而後她發現他的臉色變得很蒼白,接著感覺到整張床都在晃。她驚愕地抬起頭來,看見伯淵激烈地顫抖。
「伯淵?」她叫:「你很冷嗎?」
「別擔心,這種……病發作……起來總……是這個樣子的。只不過……這次來……得凶了一點…而已。」
「林大夫就快來了。」她擔心地道:「他說你得的是瘧疾?」
「嗯,我……在非洲……待過幾年。」
在非洲待過?唉,她真的對他一無所知,不是麼?雪嵐審視著他,驚懼地發現他抖得更厲害了。他死命咬著牙關,試圖控制那激烈的顫抖,握在被單上的手指節突起,緊得發白。雪嵐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輕輕地揉著他,希望多少讓他暖和起來。伯淵反過手來抓緊了她,緊得她發疼。「別走,」他呢喃:「不要離開我!」
淚水湧上了雪嵐的眼睛。他本來是個多麼自信、多麼有活力又多麼獨立的人呵!但是病痛的折磨使他脆弱得像個孩子,絕望地需要別人的伴隨和安慰。「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她溫柔地向他保證:「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因為他好像又已進入了暈迷之中: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死命抓著她的手不放。
林大夫進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看到這位短小精悍卻又有著慈靄笑容的大夫,雪嵐的臉不自覺的紅了一紅。但林大夫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只是溫和地道:「好啦,伯淵,放手罷。不然我怎麼檢查你呀?」
伯淵虛弱地笑了一下。「又要麻煩你了,大夫。」
雪嵐安心地離開房間,讓林大夫去作他的檢查。她覺得安心,因為林大夫似乎和老王一樣,對伯淵的歸來有著真誠的喜悅——至少至少,他們對伯淵的關切,要比魏天弘夫婦和仲傑都來得深切得多。
林大夫的檢查好像永無終止。雪嵐在走廊上踱來踱去,不住地看向那扇緊閉的門。好不容易,林大夫出來了。他的臉色沉重而嚴肅。雪嵐焦切地迎了上去。「怎麼樣,大夫?」
「你魏伯伯他們在不在?」
「都不在。他們還要一個星期才會回來。」
〔嗯,〕林大夫皺了皺眉。「你有沒有照顧病人的經驗?」
雪嵐搖了搖頭。她的焦切必然清楚分明地寫在臉上了。林大夫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說:〔他的情況比我預計的還要糟。他其實應該住院的,不過目前醫院裡沒有空床位,而且,依他目前的情況看,最好是不要受到任何搬動,安安靜靜地休息——」他頓了一頓,簡單地將雪嵐該做的事說了一遍。「你應付得來嗎?〕
〔可以的。〕雪嵐保證道。「可是為什麼他這一次發作得比以前都凶呢?〕
〔我想是那次意外事故削弱了他的抵抗力,更別說他根本沒好好照顧自己了。〕
「什麼意外?」
〔你不知道?看來他是一個字都沒說。哼,魏伯淵的典型作風——從不訴苦。〕
「究竟是什麼意外嘛?」
〔他到加拿大去了大約一個星期的時候,考古隊裡一名工作人員在礁巖上拍攝暴風雨中的海景,結果被強風刮進了海中。如果不是伯淵奮不顧身的跳下去救他,那可憐的傢伙大概早就淹死了。但伯淵雖然將他救了起來,自己卻被巨浪沖撞在礁巖上。他身上撞傷多處,腿上被切出一大條口子——差點就殘廢了。還有就是近乎致命的大量失血。他真是在鬼門前轉了一圈回來的。」
雪嵐的臉色慘白如紙。「難怪他一直沒回來看我!」她低語:「可是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林大夫歎了口氣。「考古隊駐紮的地方很荒僻,可以說是遠離文明。沒有道路,沒有郵局,更別說電報和電話了。就連我自己,也是事故發生後兩天,他們想盡辦法找到我,向我查詢他的病歷表的時候才知道的。他那時還在昏迷之中,當然沒有法子要求我通知任何人;事實上,我也不以為他會想通知任何人。這孩子早巳習於單獨承受一切困難和痛苦了。就算把這樁意外告訴他父母,我看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雪嵐長長的、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不管有多擔心伯淵的病情,在她內心深處一角,居然充滿了喜悅之意。他不來看她是有理由的,而他已經回家來了……
林大夫看了看表,說道:「我得走了。如果今晚他的病情有任何變化,打電話到我家來給我;我明早去醫院以前,會先過來看他。」
雪嵐感激地對著他微笑。「謝謝你,大夫,慢走。」
往後那幾個小時裡,伯淵睡得很不安穩。雪嵐一直陪著他。老王在他房裡為雪嵐安置了一張床。她只有在下樓吃晚餐的時候離開了半個小時,而楊志浩在這時替了她的班。他知道雪嵐對伯淵的感激,因為她早已和他說過好多次。
「需要我的時候就叫我,學姐,」雪嵐和他換班時,他說:「別把自己搞得太累。」
雪嵐微笑著點點頭。她和楊志浩已經成了很好的朋友,但是——仲傑對他依然擺出一付遙不可攀的架式。雪嵐甩了甩頭,將仲傑摔出了腦海。她不要想仲傑,現在不要。何況,當她面對著伯淵的時候,仲傑這個人就像在火星上頭一樣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