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潔困惑地皺起了眉頭。「難道是我記錯了嗎?不會吧?」她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我明明記得你喜歡椰子茶的呀?」
「我是喜歡椰子茶呀。」看見她思索這個問題思索得那麼認真,平浩倒不忍心了:「作什麼為這種小事情傷腦筋呢?再不喝你的桔子茶要冷掉了。」
他低頭又喝了一口桔茶,正想稱讚小潔的手藝高明,一抬眼間才發現她已經坐到了自己的身邊,用一種極專注的眼神打量著自己。她坐得那麼近,近得他可以感覺到她身上隱隱的香澤。平浩心神一凜,急忙將杯子放了下來。
「我記得那時候是跌在這個地方的。」以潔湊向前來,說話的語氣有些困惑:「怎麼看不見了呢?當時還縫了好幾針的。」
「那麼久以前的傷了,怎麼還看得清楚?何況也沒有多嚴重,才不過縫了四針而已。」平浩笑了起來!伸手拂開了太陽穴旁的髮絲:「應該就在這裡。」
「啊,是在這裡。」以潔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疤痕的顏色已經變得很淡。頭髮一留長就更加給遮得看不見了。」她纖巧的手指觸上了他的太陽穴。
「那不好嗎?你期望你大哥變成疤面人啊?」平浩不自在地動了一下,喉嚨間驀地裡一陣乾渴,使得他的拳頭都快把自己的掌心給捏破了。別這樣,小潔,他在心裡頭喊:你不知道你在對我做些什麼嗎?你不知道這樣做對我的影響嗎?
「那有什麼關係?大哥就算變成了疤面人,也一定是很性格的疤面人啊。」以潔不經意地說,收回了自己的手:「真要說起來,外傷醫治起來要容易得多了。麻煩的是……」她一句話衝口而出:「大哥,嫂子的事,你到現在還沒有辦法釋懷麼?」
平浩僵了一僵。柔情散去了,愉悅散去了,剛剛冒出頭來在那兒徘徊留連的綺思散去了,小潔身上那隱隱的花香也散去了。他整張臉變成了牆壁一樣的空白,眼睛是垂下了簾子的窗戶。
「我——不想談這件事。」他僵僵地說,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卻被以潔一把拉住了。
「大哥,」她急急地說:「如果我說錯什麼了,我道歉;但是,你不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呀!逝者已矣。嫂子地下有知,也不會願意你繼續這樣哀吊她的!」
平浩霍然回過頭來瞪視著地。他的五指緊握成拳,下巴也繃成了冷硬的岩塊。備戰和排斥清楚分明地寫在他臉上的每一根線條上,然而以潔不肯鬆手。她凝視著他的眼神是堅定和關懷的,而她抓著他的五指強韌而且溫柔。一抹痛苦的神色閃過了平浩眼底,使得他整張臉都跟著扭曲了。
「你不懂,小潔,」他疲憊地說,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悲痛是可以被時間沖淡的,但是——罪咎不能。」
沒再說任何一個字,他轉身離開了客廳。
以潔沒有攔他,只呆呆地目送著他上了樓。她所有的神智都因了他方纔所說的那幾個字而昏亂了。罪咎不能?罪咎不能是什麼意思?他是在說家琪?難道家琪的死真的是……
所有她曾經聽過的謠言都在她腦海深處浮動起來,使得她手軟腳軟地跌坐在沙發上頭,十指冰涼地交纏在一起。陸平浩橫刀奪愛,妒心奇重,對他的妻子多方虐待,生生逼死了那個紅顏薄命的女孩……
不,不可能的,絕不可能!她不相信,一個字都不相信!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呵,怎麼樣也不可能是這樣的人呵。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陰錯陽差,一定交纏著誤會和曲解。否則的話,一向溫厚、寬容、穩健而進取的大哥,何致於一直到了現在仍然將自己埋藏在陰暗與自責之中,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想到「行屍走肉」四字,以潔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很明顯地,大哥是被困住了。無論當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那記憶仍然像張牢不可破的網,密密層層地綁縛著他……
大哥回來之初,她曾經想過:只要大哥肯留下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罷。但於今看來顯然已經不是這麼一回事。外界的謠言就算止息了,大哥內心的風暴仍然不曾止息。而,她要是不想點辦法,只怕……那風暴是永遠也不會有止息的時候了!
只不過,這個辦法要從何想起呢?而,萬一事實的真相與她如今所期望的正好相反呢?
這個想法使得以潔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哆嗦,而後她堅決地甩了甩頭。不管怎麼,事情再壞也不會比而今更壞了!她只希望……如果真有水落石出的時候,大哥不要以為她是在多管閒事,是在窺人隱私。畢竟,在這人間世上,會要想到為大哥解這個心結的,除了她蘇以潔之外,大約也不會有別人了罷?伯伯是已經力有末逮,小哥嘛就更不用提了。自己也許真的太多事了些,但是……但是——以潔輕輕地歎了口氣,知道無論怎麼說,自己都沒有法子不去管這個閒事。
問題只在於:這個閒事要從什麼地方管起了。
過完年以後,何媽和玉翡都銷了假,回到陸家來上班。日子彷彿又回復了正常。然而以潔清楚明白地感覺到:其中有了輕微的變化。那是:平浩若有若無地將她給疏遠了。
這樣的改變非常精微。若不是以潔對她的大哥如此瞭解,與他相處的時間如此之長,或者根本不會查覺到這其中的變化。因為他們仍然同車到公司去,在一起工作,一起擬企畫案,一起討論,一起推行。只不過……她可以感覺到,大哥的眼光經常在迴避她,言談間涉及私人的成份大量減少,甚至連偶有的談笑都給減到了最低。
這樣的疏離使得以潔深受傷害,卻也更加強了她追究真相的決心。於是,每當守謙跟她說:「走罷,咱們做什麼去」的時候,她總是一口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