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幾分輕微的罪惡感,玉翡推開了陸鐵龍的房門。老人睡得很沈,玉翡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在她下樓去吃晚餐的時候,老人便已經睡了,但這其實並不是他正常的睡眠時間,而他甚至連晚餐都還沒吃呢。她不怎麼放心地打開門口的小燈,走到老人床邊,伸手去碰碰他的額頭,而後發出一聲驚噫。
老人的額頭好燙!
「陸先生?陸先生!」玉翡叫道,伸手去推他。先輕後重。當老人連一點反應都沒有的時候,她知道她一直擔心的事發生了:老人已經陷入了持續的昏迷裡——病情惡化的危險症兆!
「何媽,何媽!」她一疊連聲地叫:「打電話給醫院,快點!平浩先生,來幫我將先生弄下樓去,我們要盡快送他去醫院!何媽,快點,打完電話就來幫先生收拾衣服!」
一陣兵慌馬亂之後,老人給安置進了加護病房裡。平浩像個困在籠裡的獅子一樣地在走廊上踱步,何媽只有拉著他的手試著安慰他。
「何媽,你先回去吧。」平浩力持鎮定:「小潔他們回家的時候,總得有個人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呀。」
何媽滿懷不放心地去了。晚上十點多些,以潔和守謙匆匆忙忙地衝進了醫院。
「伯伯怎麼了?到底怎麼了?」以潔的眼睛裡淚花亂轉,平浩立時本能地將她攬進了懷中。
「伯伯不會有事的。」他的口氣比他的信心要堅定得多了:「醫生們正在盡力。你對現代的醫學應該要更有信心一些才好。」
「我太不應該了,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不在家呢?」以潔的聲音裡滿是哽噎,平浩趕緊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別說這種話!伯伯要發病是誰也說不准的事呀。」他抬起頭來看向守謙。後者的眼神陰鬱得就像是颱風將來的天空,嘴唇則據成了一條沒有血色的線。
他們三人一直停留過了午夜,才在玉翡的哄勸下離開了醫院。
「你們要再不回去休息的話,陸先生還沒醒來,外頭倒先躺下了三個!」她警告道:「你們三個可不是普通的上班族,還有一整個企業要照顧哩!回家休息去,有事我會打電話的。」
陸鐵龍整整暈迷了三天才清醒過來。他們三個人輪流蹺班,輪流到醫院去看他。等老人醒來又過了三天,他才算是有氣力說話。看到以潔的時候,他臉上露出了虛弱的微笑。
「你今天氣色好多了。」以潔對老人說。
「你的卻糟透了。」
以潔苦笑一下,拉把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所以你要趕快好起來呀。你好了我們就好了。」她力持輕快地說,想到了大哥比自己還差的臉色。
「他們兩個呢?」
「大哥在加班,小哥今晚得去見一個客戶。」以潔輕輕地說,完全不曾察覺到:在提及大哥的時候,她的眼臉不自覺地垂了下去。
「你和你大哥之間出了什麼事?」老人的聲音很微弱,但眼神卻是清明的:「有一陣子了吧,小潔?」
「我——」以潔窒了一窒,怎麼也想不到伯伯會問出這個問題來。但她還沒來得及回答,陸鐵龍已經瞭然於胸地點了點頭。
「問題出在你大哥身上,是不是?」
以潔身子一震,老人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那孩子的心結結得太緊了。」他的聲音近乎自言自語,而後抬起眼來看向以潔:「真不知道他那裡來的荒謬念頭,老以為家琪的死和他有關……」一口氣說了這麼些話,他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了,歇了好半晌才接了下去:
「小潔,捷鐵的事已經不用我操心了,倒是你大哥……你可要多費點精神才好。」
以潔一陣毛骨聳然。伯伯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簡直就像——就像在交待遺言似的!難道他已經知道了……
「伯伯,」她困難地吞嚥著,還沒想出一個適切的回答,老人已經緩緩地吐了一口長氣:「我知道,這對你而言實在太吃力了,不是麼?捷鐵的事,你大哥,還有我這個老頭子,」
「伯伯!」以潔輕喊,不假思索地握住了老人的手:「你怎麼這樣說嘛?這些事哪一項不是我自己的事呢?不管是捷鐵,是大哥,還是你!」說著說著她整個兒激動了起來,忙藉著深呼吸來控制自己:「不要想那麼多,好好養病,趕快好起來!我們還有好多事要一起做,而且你一直在說要到歐洲去旅行的不是嗎?」
「歐洲啊,」老人微微地笑了,眼神變得十分遙遠。他自己十分明白,這個計畫是不可能達成的了。自己的肝硬化早已經轉成了肝癌,他以前一直瞞著這些孩子,但是現在他們想必也已經知道了才是。還能再活多久呢?至多不過幾個月罷了。
見到老人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以潔心裡一陣酸楚。老人那雙大手握在她自己掌中,就如同握了一把枯柴相似。難道真的已經走到盡頭了麼?六十八歲……這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伯伯這麼好的人,應該要活到九十幾一百才對呀!
她拎著疲憊的身心回到家裡,意外地發現守謙坐在客廳裡頭。他面前放著一個酒瓶,還有一隻半空的酒杯。以潔抬起頭來看了壁上的掛鐘一眼,晚上九點剛過。
「應酬結束了?」她有些驚訝:「這麼快?」
「本來一群人還要去酒廊的。」守謙答得簡單:「我想了辦法早點脫身,還是錯過探病的時間了。」
「伯伯今天已經好些了。」她趕緊告訴他:「再過幾天,探病的時間應該會延長一些的。再說你也不是天天都有應酬。」
守謙沒有說話,只又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大口。以潔注意到他眼裡都是紅絲,不知道已經喝上多少酒了,忍不住上前一步,按下了他的杯子。
「不要再喝了,小哥,」她說:「喝酒傷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對肝臟尤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