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聽到她說什麼……什麼強暴,什麼懷孕的,別的就聽不真了。」
在那一剎那間,平浩的臉變得像死人一樣地白,白得讓玉翡心驚。本能地她趕上前去將他扶住,生怕他會昏倒。平浩搖了搖頭,靠在牆壁上站直了身子。
「謝謝,我沒事。」他虛弱地說,掙開了她的扶持:「小潔她不要緊吧?」
「不會有事的。」她趕緊向他保證:「她年輕,抵抗力強。我已經給劉大夫打過電話,他待會兒就會過來了。」
平浩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便下樓而去。何媽燒煮的菜香瀰漫上來,但她很懷疑他究竟吃得了多少。那陰鬱的背影彷彿承擔著全世界的重壓,而他的腳上則纏綁著無形的鐵煉。玉翡無法自己地一陣心酸,搖著頭推開了以潔的房門。
劉大夫來過又走了。玉翡整夜留在以潔的床邊,與她不退的高燒奮戰。那兄弟兩個輪流和何媽進來探病,人人臉上都像是抹了一層霜。還好以潔畢竟是年輕,那場重感冒雖然差一點便轉成了急性肺炎,到底是有驚無險。高燒在兩日之後退去,留下了一個筋疲力竭的病娃娃。
恢復知覺之後,以潔呆了好幾分鐘才反應過來。
「我……我怎麼了?」她問,聲音仍然啞得難以聽聞。
「重感冒,精力衰竭。」玉翡一面替她換點滴一面說:「劉大夫說你長期體力透支,這場病才會來得這樣凶。他嚴格命令你至少要休養個十天半月,才淮你回辦公室去。」
「……噢。」以潔困惑地對自己皺了皺眉,而後想起了什麼似的看向玉翡。「怎麼是……你在這裡?」她試著用口唇的蠕動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你沒……在醫院……裡陪……伯伯呀?」
「醫院裡護士多得是,你身邊卻半個也沒有。」玉翡笑著說,因為她的好轉而歡喜:「我去幫你端杯牛奶來。這兩天只打點滴,一定餓壞你了。」
等以潔更有氣力了一些,守謙開始帶著花花草草地來探病了,還亂七八糟地謅笑話給她聽。當然他還不能久留,每次都只停個二十分鐘就算數,但這已經很讓以潔開心了。
然而平浩不曾來過——一次也沒有。
以潔的心裡亂極了。她所聽見的事情還清楚分明地刻在心上,使她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大哥。他不來是再好也沒有了,她對自己說:反正這一陣子,我和他之間本來就處得尷尷尬尬。然而他一次也不曾出現,仍然無可避免地使她失望到了十分。每回房門一開,她就急急地抬起眼來,而在發現來人是守謙或何媽的時候,擠出一抹略帶失望的笑容來。他不關心我,她沮喪地想:我知道他很忙,我一病他就只有更忙,何況還有伯伯的事要他費心;但是……但是……
是她病後的第四天,何媽來過了又走。玉翡深思地打量著她,看得以潔有些不自在起來。
「整天躺在床上好無聊。」她對玉翡說,羨慕地看著對方手上那本書:「你在看什麼?」
玉翡將書面翻過去讓她看:阿嘉莎。克莉絲蒂的「空幻之屋」。
「你喜歡偵探小說啊?」
「愛死了!」玉翡微笑:「只不過在醫院裡輪班的時候常常忙得沒時間看,難得有這麼清閒的時候。說來這都要感謝你哩!」
「偵探小說好看嗎?我一向只看散文集。」以潔好奇地問:「你比較喜歡誰的作品?」
「當然是這一位的啊。」她揚了揚手上的書。
「為什麼?」
「那當然因為克莉絲蒂和我是同行啦!」玉翡笑著說:「開玩笑的,當然是因為我認為她寫得最好。不過我不會推薦你看她的書——至少不能在你生病的時候。看她的書很花腦子的。」
「噢。」以潔的臉垮了下來:「我討厭生病!」
「偶然生個小病也不是壞事呀。」玉翡安慰她:「你看何媽把你寵成什麼樣子?你小哥更是三天兩頭地送花給你,」注意到以潔的臉色暗了一暗,玉翡精確地解出了她的心事:
「就連你大哥,也一天來看你好幾趟呢。」
「什麼?」
「你不知道是吧?」玉翡微微地笑了起來:「不,我想你是不會知道。他總是趁你睡著時來的。」瞥見以潔臉上那難以置信的表情,她強調地點了點頭:「真的,騙人的是小狗。」
「噢。」以潔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完全不知道應該要說些什麼了。大哥常常來看她……乘著她睡著時來看她!她的心無法自己地漲滿了。然而,其中卻還夾雜著地無法排遣的酸楚:他雖然常常來看她,卻也只限於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而已!
玉翡研究著她的表情,慎重地考慮著要不要再管一次閒事。眼前這已經成為她朋友的女孩有著戀愛中人的痛苦,眼眸中訴說著性情中人的悲哀……不,她沒有辦法袖手旁觀,她忍不下這個心來!雞婆就雞婆吧,去他的什麼別人的隱私不隱私!
「你知道麼,你大哥是非常關心你的。」她慢慢地說,注意到以潔的身子震動了一下:「只不過他……有著很大的苦衷,以及顧忌。」
「玉翡?」以潔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無論她怎麼想,也想不到這位特別護士可能知道任何與大哥有關的事。卻見對方微微地笑了。
「別以為我有多大的神通。我只不過是碰巧聽到你大哥和何媽的對話而已。」護士笑著說,將她那天晚上聽到的對話重複了一遍。
聽完了玉翡的敘述,以潔有老半天開不了口,只有她緊握的雙手和微顫的雙唇洩露了她的心情——雖然,是什麼樣的心情她實在無法分析。是如釋重負,是心酸難言,是溫柔的喜悅,還是對自己產生過的懷疑抱持的慚愧?或者都有一些罷。而,在這凌亂蕪雜的思緒之中,最清晰的一點卻是:大哥並不曾承認他對自己有什麼特殊的情感,這一切都不過是何媽一廂情願的猜測而已。如果她自己是個旁觀者的話,或許會認為這樣的表示已經足夠,偏偏她不是旁觀者,而是當事人哪!而戀愛中的人總有那麼多的患得患失,乍信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