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低垂著眼睫只顧盯著自己的手指,玉翡想著自己應該要讓她獨處一些時候了,便找了個借口要退出房間。才剛剛拉開房門,聽見以潔在身後叫了她一聲:
「玉翡?」
「嗯?」
「……謝謝,」以潔的笑容有些羞澀:「你是世界上最特別的特別護士。」
「那是因為你是個非常特別的病人呀。」玉翡溫柔地笑了:「換個人我才不敢多這種口呢。你知道,那是護士的大忌。」
以潔的眼睛裡閃出了一點淘氣的光芒。「你確定自己入對行了嗎?」她問:「你說不定應該改行去當偵探的。」
「我會慎重考慮。」玉翡對著她齜了齜牙:「哪天你們家的餅乾失了蹤,又或者是小貓小狗和別人家的小動物私奔了,只管來找我便是。」
門輕輕地開了起來,以潔立時重重地倒回床上去,緊緊地闔上了眼睛。她的身體還很虛弱,玉翡對她揭露出來的訊息卻來得太強烈了。仰躺在床上她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心臟的撞擊卻比故障的鐘擺還更沒規矩。這一切的訊息如此零亂而極端,她必須仔細地想想,仔仔細細地想一想……
她聽見房門開了又關的聲音,以為是玉翡回來了;但房中那長久的沉默使她覺得不對,使她驀地裡睜開了眼睛——
她的呼吸梗在喉嚨裡頭,五指死命地抓緊了被角;只有雙眼卻睜得大大的,生怕稍一眨眼,眼前的人便又要消失不見了。
平浩站在床頭看她,眼睛裡盛滿了關切,以及哀傷。她注意到他瘦了一圈,眼下有明顯的陰影,頭髮更是早已超出了一般的長度,不知怎地心裡一酸,淚水便溢出了眼角。她沒打算哭的,她真的半點也沒打算哭的呀,大哥終於來看她了,在她清醒著的時候來看她了,她應該歡喜,應該微笑,應該表現出成熟而理性的態度來的,而不是像個跌傷了膝蓋的小女生,看到媽媽時才容許自己哭出眼淚來。可是不知道為了什麼她就是忍不住。這一場病對她而言竟像是經歷了一場生死輪迴,睜開眼來見到的是三生石上前來相迎的舊日精魂,她病中脆弱的心便再也承受不住了。
平浩的眼色變得更深沉了。他無言地在她床邊坐下,伸出手去拂拭她的淚珠。見她淚水越湧越急,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將她的手緊緊地包進了自己手中。
「對不起,小潔,」他低低地說,胸膛起伏沉重,彷彿是想再找些其他的話來說,但只又迸出了一句:「對不起。」
以潔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靜待心裡這一陣劇痛過去,才又睜開眼來。「為什麼要道歉呢?這又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發了神經病跑去淋雨,」
他沉默的凝視使得她的聲音消失在喉嚨之中,心跳莫名其所以地加快了一倍。如果他能一輩子這樣看著自己呵,如果他肯永遠這樣握著自己的手呵,家琪的死因突然之間再也不重要了,一丁一點也不重要了!
「怎麼可能會沒有關係呢?」平浩的聲音很低沉,卻在剎那之間打斷了她的遐想:「也許是我太自大了些。不過我聽喬小姐說,你在發燒的時候一直在叫我,一直在說什麼強暴,什麼懷孕的,所以我推測,你——是在公司聽到別人說了些什麼了?」
以潔的心緊了一緊,旋即整個兒鼓漲了起來,眼睛也晶亮了。只聽得平浩這麼一句,她便已經確定:大哥絕對沒有做那件事!一個問心有愧的人是不可能用這麼平靜的聲音陳述自己的暴行的。
「對不起,大哥,」她輕輕地說,被他握住的手反過來握了他一下:「我應該更信任你一些的。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只是……」
他眼眸中露出的神情使她說不下去了。那是一種自責,一種悲傷,但也含著一種溫暖,甚且透出了一種感激。有那麼好半晌,他們兩個誰都沒有說話,只由得那種無言的相知默然流轉。
而後她露出了一朵極淡的笑容來,輕輕地說:「你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該到了告訴我的時候了罷?」
平浩沉沉地點了點頭,卻又困難地歎了口氣。
「我……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說起。」
「從開始的時候說起呀。」她溫和地說,依舊直視著他的眼眸。平浩澀澀地笑了一笑,伸出手去輕輕拂了一下她的髮絲。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開了,守謙帶著個微笑探頭進來。平浩本能地收回手去,以潔的臉上則不由自主地染了一層丹砂。這太荒謬了,她斥責自己說:大哥和她說話的情況半點曖昧也沒有,怎麼他們兩個表現得像是情侶約會讓人給逮到了一樣!看在小哥眼中,沒事也要變成有事了。她強作鎮定地抬起頭來看向守謙,臉上的微笑卻在看到他的神情時不由自主地消失——
「喲,瞧瞧這是什麼?」守謙的眼睛不祥地瞇了起來:「難怪你不要我帶小潔出去玩呢,敢情是自己心懷不軌嘛!俗語說得好,會咬人的狗不叫。陸平浩,我可是又一次地低估你了!」
「小哥!」以潔喊,簡直無法相信這麼尖酸刻薄的話會從守謙口中說出來;平浩霍然站起身來,眼睛裡也閃出了怒火:
「守謙,你嘴巴放乾淨一點!」
「放乾淨一點?」守謙冷笑:「何必呢?敢做就不要怕別人說嘛!干!」他一拳捶在書桌上,砰然大響嚇得以潔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他媽的你是吃定我了?有了一次還不夠,現在還要來第二次?家琪的事我沒找你算帳,你就認定我陸守謙是個軟腳蟹了?他媽的我真不知道家琪到底看上了你這個衰人什麼地方,還被你害得——」
他的拳頭握得死緊,一步一步朝平浩逼了過來:「我今天非教訓你一頓替家琪出一口怨氣不行!你這個卑鄙無恥陰險下流的混帳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