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愛珠張大了口,臉色一下子變得刷白。她還沒來及作任何的答覆,學耕另一聲怒喝已經直直地逼到了她的臉上:「是不是?」
「我——我——」她的眼珠子轉了兩轉,嘴唇開始哆嗦起來,淚花湧進了她美麗的眼睛:「學耕,你怎麼可以這樣懷疑我?你寧願相信不相干的外人也不相信我?你不要被他們騙了!他們根本足串通好了來唬你的!你還真相信他們拿來的什麼證據啊?這東西根本不可能是真的!這上頭的名字根本就不是我的——」
最後這一句話出口,她整個人突然呆掉了。爾祥放聲大笑起來。「露出馬腳了吧,鄭小姐?」他笑嘻嘻地說,眼神卻一刻也不曾離開過鄭愛珠的臉:「這上面的名字不是你的?你怎麼知道?你連看都還沒看呢?」他懶洋洋地接了下去:「那上面的名字當然不是你的,這點你比誰都清楚,不是嗎?因為你本來就是用假名去墮胎的。不幸的是鄭愛珠這個人太有名了,使得你做過的事都留下了十分容易追尋的線索。」他彎下腰去,在公文包裡又拿出了一個紅袋子來:「還需不需要我告訴范先生說,你和那個大木材商決裂的真正理由?你——」
「住口,住口,住口!」鄭愛珠尖叫起來,急促地轉向了學耕:「學耕,你不能相信他們!你一定不能相信他們!他們根本是串通好了來騙你的!他們——」
「這樣騙我,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學耕冷冷地道,注視著她的眼神裡壓抑著憎恨,以及鄙視:「真正說謊的人是你,不是麼?是你用謊言束縛我,責備我,使我一直生活在罪惡感的重壓之下,使我因此失去了我本來可以得到的幸福,不是麼?」他愈說愈怒,雙拳緊緊地握了起來:「你這個冷血的、謀殺的兇手!你殺害了我的兩個孩子,自己結紮了自己,現在又要帶著這樣的謊言回到我的身邊,使得我此生再也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你——你這個賤人!」
「不,不,不!」鄭愛珠尖叫道,大滴大滴的眼淚不斷滑落,終於成為不可抑遏的啜泣。她猛然間抬起眼來,歇斯底里地大笑出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瘋了似地笑著說:「打從他們一進來起,你就沒打算相信我,是不是?你迫不及待地吞進他們的謊言,這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擺脫我,好回到你那心愛的李苑明身邊去,是不是?我早該知道——」她笑得喘不過氣:「是我自己在癡心妄想!好,好,我成全你,我死了乾淨!我——」她瘋狂地衝向會客室的櫥櫃猛力打開了櫥門;在眾人都還沒弄清楚她要做什麼之前,她已經取出了一個酒瓶來「匡琅」一聲打碎在地上,抄起一塊玻璃碎片就要往自己手上割下去。
學耕大吃一驚,衝上前去就要阻止她,卻被爾祥死命拉住了。
「割啊,割啊,」他冷冷地說,嘴角甚至還含著一絲冷笑,「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三種法寶倒真是被你發揮得淋漓盡致,嗯?只不過,鄭小姐,你要想假裝自殺也該有點誠意,諸如拿罐氰酸鉀假裝要喝之類。當眾割腕,嘎?誰聽過當眾割腕能割死人的?」
苑明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她聽姊姊說過:爾祥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變得極端無情,只是她從來感受到的,只是爾祥對自己至親至愛的人的保護和疼愛;一直到了現在,她才算是見識到了爾祥的無情和厲害。
鄭愛珠整個兒呆住了,拿著玻璃碎片的手慢慢地放了下來,轉頭去面對爾祥。一直到了現在她才認清: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她絕不可能擊敗的敵手。那個人銳利而無情,對他的敵人絕對沒有絲毫的同情可說。她所有的苦心經營,是完全架構在別人的忠厚和責任心之上的。一旦遇到了不為這些伎倆所動的人物,這一切籌劃就都只有化為泡影了。
血色從她的臉上全然褪去,襯得她右頰上那兩道傷疤更為鮮明。淚水再一次充斥了她的眼眶,然而她好似對它們全無感覺一樣。「好,很好,」她低低地說,聲音裡帶著強烈的絕望和痛苦:「我是壞女人,是個騙子,是個娼妓!我說的都是謊話,都是在騙人的!可是你們呢?你們敢說你們都是聖人,都很完美,都很誠實,從來連一句謊話都沒有說過,連一個錯誤都沒有犯過嗎?」她的嗓門越提越高,聲音裡充滿了激烈的痛苦:「我是從小苦過來的,才不像你們大少爺,大小姐,從來不必煩惱下一頓飯要從那裡來,從來不必煩惱——」她的聲音哽住了,她的身子顫抖得站立不住,倒在地板上哭成了一團:「我也只是想把日子好好過下去而已!你們說,我到底做錯什麼了?你們說呀!」
突如其來的同情淹過了苑明心底。她無措地看著那個趴在地上痛哭失聲的女人,看看爾祥,再看看學耕。爾祥不為所動地看著鄭愛珠,眼神依然一片冰冷,學耕的神情則複雜多了:那是憤怒、憎恨、不滿……以及憐憫和不忍。
有那麼一段時間,會客室中誰都沒有說話。而後學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走過去將鄭愛珠扶了起來。
這個舉動使苑明緊張。她一瞬不瞬地看著學耕,生怕他又說出「我會照顧你」之類的話來。而,彷彿是意識到了她的思緒,學耕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肯定,充滿了許諾,充滿了懇求。苑明只覺得心中一鬆,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
學耕微微點了點頭,扶著鄭愛珠往裡走去。那個模特兒的啜泣聲還時斷時續地傳來,但他們究竟在裡頭說了些什麼,卻是誰也聽不清了。
「范學耕這小子還在和她說些什麼?」文安忍不住開了口:「我要是他,先一腳將那個女人踢出去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