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怒色飛入了范學耕的眼底,他的質問幾乎成了一種咆哮,握著她一束黑髮的手本能地把緊;但是苑明根本不在乎了。無邊的恐懼淹沒了她,使她狂亂地站了起來,絕望地掙扎著要逃開這使她窒息的地方,這使她怕到全身麻木的男人:「我說把你的手拿開!」她喊,那聲音尖細得完全失去了常態,倒像是一匹被逼到了絕境的小獸:
「拿開!」她淒厲地喊,一面伸手死命地要推開那個抓緊了她的男人。只是她的身子抖得全然無法控制,而身旁的人對她而言又太強壯了。
「天!」她啜拉著,體內那一個小時前所經歷到的、無邊的恐懼,終於在長久的僵持之後蝕盡了她的抵抗,毫不留情地將她的意識全然吞沒。昏糊中只聽到一個既尖且細、嘶啞而驚懼的聲音逼出了一聲狂喊:「表哥!」而後黑暗便向著她淹了過來——寧靜的、甜蜜的黑暗呵……然後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第二章
昏迷中有一隻大手托住了她的腰身,另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一個柔和的聲音在說:
「放鬆,放鬆下來,沒事的,不要緊張。」她感覺到自己的膝蓋碰著了椅沿,軟手軟腳地又坐回了椅子上去。椅子!我不能——她狂亂地想:我不能呆在這兒,我必須逃開,逃開!她掙扎著又想站起,竭力抗拒著那股又將淹沒過來的黑暗。但是另一雙手已然握住了她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加了進來安慰她:「不要怕,明明,沒事了,都過去了,不要怕,我在這裡!」是文安,文安來救她了!
她如釋重負地軟倒在椅子上頭,全身抖得像颱風侵襲下的樹葉。范學耕皺著眉頭看著他們,完全不能明白眼前的女孩為什麼會對自己有這樣的反應。卻見郭文安焦切地揉著李苑明的手,雙眼擔心地盯著她瞧:「你覺得怎麼樣?還好嗎?沒事嗎?我就說你今天不應該來的,那樣勉強自己作什麼呢?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拖也應該把你給拖回家去!沒事了,明明,現在沒事了。歇一下我們就回家,哦?」
「那該死的……」苑明啜泣道。她失色的嘴唇仍然不可抑遏地顫抖著,雙手也依然冷得像冰一樣:「齷齪、下流的王八蛋!他竟、竟敢……」
「她是在說我嗎?」范學耕插了進來,表情既困惑、又生氣。
「不是你,是吳金泰。」文安頭也不抬地應了一句。察覺到苑明因為聽到這個名字而顫抖,忍不住咬著牙關低咒了一聲。「不要想了,明明,」他很快地說,一面揉著她冰冷的小手:「想點比較愉快的事好嗎?想想看我一拳把他揍倒在地上的架式有多帥!
這還不夠讓你大笑幾聲的嗎?」
「喂,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范學耕忍不住再一次插了進來,可是文安根本不理他。
「那個老混球現在已經有半邊臉是腫的了,明天鐵會多個黑眼圈!」他得意地說:
「想想看,他要怎麼向人解釋這個東西的由來?嗯?更別說我在他肚子上揍的那幾拳了!」
恍然大悟的神色飛入了范學科的眼裡。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背脊因憤怒而挺得僵直。「你是說——」他的聲音裡帶著出人意料的怒氣:「吳金泰對她——?」
「可不是!」文安恨恨地道:「才不過一個小時以前的事!那個老賊,不要臉到了極點!居然就在他自家客廳裡的長椅子上想——」他重重地「呸」了一聲:「你沒看到明明身上那些瘀青!他媽的,下次再讓我看到那個老賊,看我怎麼整他!」
范學耕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強暴未遂,嗯?無論對什麼樣的女子而言,這種經歷都是極其可怕的。而她居然在受了這樣的驚嚇之後,還強自支撐著到攝影棚來工作嗎?
他低下頭去看著那張秀麗而慘白的臉,這才注意到:在那黑亮的長髮掩映之下,她纖細的頭間隱隱透出了幾塊瘀青。想必在她衣服的掩蓋之下,必然有著更多的傷痕吧?
一股暴烈的怒氣竄入了他的心底,使得他幾乎生出了殺人的衝動。他激怒地別過臉去,憤怒於吳金泰的不在眼前。「阿惠!」他暴烈地喊:「去跟我姑姑要點白蘭地來!」
原來她進門時看到的那個好老太太真的是某個人的姑姑!苑明好笑地想,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那樣好笑,她開始笑個不停,笑得全身都在震動:一種高昂的、半瘋狂的笑聲,尖銳中帶著顫抖。
「明明,明明!」文安無措地喊,使勁地搖著她,她卻自管笑個不休。范學耕眼裡露出了痛惜之色,猛然間一個巴掌摔了過去。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苑明的笑聲猝然停歇。她呆楞楞地瞪著范學耕,蜂擁而至的淚水開始不受控制地滾下了她的臉頰。學耕本能地將她擁入了懷裡,溫柔地拍著她的背脊,留下個郭文安在一旁瞪眼睛。
「你打我!」她指責道,哭得像個傷心的孩子,把張淚痕斑駁的臉往他上衣的前襟上使勁地擦。
「對不起,」他道歉道:「但是我別無選擇。」
「我討厭男人!」她抽抽答答地道:「我恨他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全部都不是嗎?」他的聲音裡帶了點笑意,彎下腰去將她抱了起來:「來,你必須好好地休息一下。」討厭男人,嗯?可是她卻不自覺地牢牢攀附著他,那無意識的舉動暗示了極大的信任。學耕低下頭去望著她,眼色不自覺地變得柔和了:「休息一下,你就會覺得好多了。」
「我覺得自己好髒!」她哽噎著道,再一次將淚水擦在他衣襟上。
「這是必然的反應,過一陣子就好了。」他溫和地道:「待會兒好好地喝一點酒。
那會讓你舒服得多。」
他以為她是什麼?酒徒嗎?苑明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學耕的身子僵住了,生怕她又來一次歇斯底里。還好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苑明只笑了幾聲,聲音便漸漸地低弱了下去。她是累壞了。這一個多鐘頭以來的情緒波動和死命抗爭已耗盡了她所有的體力,使得她筋疲力竭。她沒有力氣笑,甚至也已經沒有力氣哭了。原來激烈的啜泣漸漸成為時斷時續的干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