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莫讓蝴蝶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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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心情是她必須設法控制的東西。苑明不住地提醒自己:你是一個演員,不要忘了!你是來這裡攝影的,不要忘了!那個范學耕怎麼看你根本無所謂,我只需要撐過一個小時就大功告成了!她昂起了下巴,挑戰似地看向了范學耕。

  她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范學耕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停駐在她身上,眼底有著一種無以名狀的神情。不管那眼神代表著什麼意義,但是那樣的凝視已足以使她驚怕。彷彿是,只不過不久以前,她曾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人身上看過類似的眼光——不,她狂亂地想:我是緊張過度了,現在的情形並不是那麼一回事,這人的眼光是不同的,不同的!

  然而另一對眼睛卻不受指揮地回到她腦海中來,盤旋著貪婪的專注,恨不得看透她全身的專注……苑明掙扎著重新控制自己,不曾意識到她嘴唇的線條因此而嚴苛,眸光因此而冰冷。她全身都處於備戰的狀態之中,范學耕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郭文安在一旁大聲的咳嗽,彷彿是在提醒她保持鎮定,又彷彿是在安慰她說:「別怕,明明,我在這裡呢!」

  「搬張椅子過來給——呃,李小姐坐。」一個男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彷彿來自另一個時空,「請坐呀,李小姐」那個聲音在說。椅子。歐式的皇后躺椅。你覺得這些擺設怎麼樣,李小姐?范學耕的一個助手拉了張金色高背鑲花歐式長椅過來,擺到了那塊被清出來的平台上。漂亮的東西只配給漂亮的人使用,你說是不是,李小姐?苑明直直地瞪著眼前的長椅子,發覺自己整個人都僵住了。這間寬大的攝影棚彷彿突然間狹窄了起來,許多人影糟雜忙亂地來來去去。細細的警鐘開始在她腦海中響個不休,為什麼而響她卻不能明白。

  平台後的背景已經被換掉了,新換上的背景是一片純白,與平台等寬,直直地一直拉到地上。金色的長椅就擺在平台中央。「不是那種椅子!」那個男性的聲音怒道:「你跟了我這一整年全是白跟的嗎,小張?美人需要品味來搭,要我說幾遍?拿開那張見鬼的椅子!先把燈光設起來——燈光!」他提高了聲音喊。

  「好——好,我這就去調。」那個可憐的小張不知所云地咕噥著,但是范學耕的注意力已經轉向了站在一旁的阿惠。「先設燈光再處理道具,先考慮自然美再想怎麼化妝——這是定則,別忘了!」他擰著眉頭看向阿惠手中的羊毛披風:「把那塊破布放下來,看能不能找到個什麼東西梳梳她的頭髮,再給她打點腮紅——除非我們能想法子教她臉紅。我看這並不容易。李小姐不像是個容易臉紅的人。」

  幾聲低笑因他這句話而在攝影棚中不同的角落裡響起,苑明卻沒有氣力去感覺生氣或是好笑。她太忙於鎮定自己了,范學耕的聲音以及其它人的笑聲,在她其中已然逐漸轉成一種嗡嗡的聲響。她模模糊糊地聽見那男性沉厚的聲音在指揮著燈光要如何打,卻只覺得那是發生在另一個星球上的事。

  「好!就是這個顏色!嗯,那張椅子可以。李小姐!李——小——姐!」

  苑明震動了一下,台起眼來向聲音的來處看去,正正地看進他那對極清極清的眼睛。

  她立時發現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因為那種初見面時便已存在的暈眩感本來不曾稍減,在四目再次相接時徒然加倍,使得她本已繃緊的情緒剎那間混亂到了十分。范學耕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卻立時變得像冰一樣的透明。

  「李小姐,」他冷脆地說:「請你不要像石像一樣地站在那兒可以嗎?如果你願意紓尊降貴地坐到那張椅子上去,我會十分感激!」

  「這邊走,李小姐。」阿惠那帶著同情的柔和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使她不由自主地眨了幾下眼睛,開始僵手僵腳地朝那片佈景走去。不知道為了什麼,眼前的燈光看來那麼模糊,左右前後的聲音聽來那麼震耳欲聾,屋頂好似愈垂愈低,甚至連地板都隱隱然有旋轉起來的架式。她後來才明白,這是因了大驚嚇而來的後續反應,可是當時身處在那終於蔓延開來的、寒涼如冰的恐懼之中,她如何能有精神去想到這些?唯一從腦中掠過的念頭只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為什麼覺得自己不能動了?

  「不是那樣,不是那樣!」范學科叫道,而後挫敗地吐了口長氣:「天呀,小姐,找還以為你是個演員哩!拜託合作點把姿勢擺出來行嗎?我要拍的是自信而明朗的演員,可不是一個有攝影恐懼症的小女生呀!」

  苑明麻木地盯著他看,看他一手重重地把過他濃密的黑髮,而後快步走上前來,三兩步跳上了攝影台。那雙穿著牛仔褲的長腿逼近了她眼前,罩著件米黃運動衫的軀體遮住了她的視線,她所有的關節立時都僵直了。

  感覺到他彎下身來看著她,冷汗不可遏抑地自她背上和掌心裡迸流出來,一剎間已將衣衫浸透。而後她察覺到一隻大手落上了她的髮際,撩起了一綹髮絲。

  有什麼東西終於「啪」地斷裂了。她放在膝上的雙手絞得死緊,眼睛空茫地大睜。

  「漂亮的頭髮。」朦朧中耳邊彷彿有個男性的聲音在說:「不過亂了一些,需要整理一下。」然而那人的言語對她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唯一能進入她腦海中的,只是轟轟的聲響。

  「表哥!」她咬著牙關喊;不當場大聲尖叫,已經耗盡了她僅餘的一點自制力:「表哥!」

  「怎麼了,明明?」文安的聲音裡有著焦慮。

  他的聲音好遠,還得她幾乎聽不見。幸虧只是「幾乎」而已。她情不自禁地喘了口大氣,自喉中逼出了另一句話來:「能不能——能不能請你叫這個——這個混蛋把手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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