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爸爸!」曉藍尷尬地道:「你和我說這些作什麼嗎?」
賀明倫長長地歎了口氣,操了揉自己臉頰。「我也不知道,寶寶。」他憂愁地道:「也許是因為我的寶貝女兒太漂亮了,教我很不放心吧。而且你又從來不曾遇見過像他那樣的男人——成熟英俊,事業有成——」
曉藍突然間低下頭去,一股紅潮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她的臉。「成熟英俊」這四個字拿來形容喬威,還嫌太淺薄了。他並且冷硬而玩世不恭,甚至是有一點情世嫉俗;在那西裝革履的表相之下,他全身上下都彷彿有一種強大的力量隨時要迸發出來——一種幾乎伸手可觸的力量,一種無處不在且無法忽視的力量。但現在可不是和爸爸談這個的時候。曉藍抬起眼來,有些好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我沒有見過像他那樣的男人?誰說的?」她撒嬌道:「成熟英俊的男人,我家裡就住了一個呀!」
「小鬼!」賀明倫忍不住笑了起來,在她額上輕輕敲了一記:「怎麼吃起你爸爸的老豆腐來了!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是啦,爸爸。」曉藍笑著摟了摟父親:「不要擔心。你女兒已經是個大姑娘了,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的。」
賀明倫微笑著拍了拍她,而後笑意逐漸自他臉上隱去。「我倒真的希望是這樣上他的聲音變得很低沉:「否則的話……萬一……曉藍,你——就真的只有自己照顧自己了。」
曉藍心裡一酸,眼淚差一點便掉了下來。她急忙站起身來,大聲說道:「我餓了,爸爸,你吃了飯沒有?中午想吃點什麼嗎?」也不等父親回答,她急急地走進廚房裡了。
要多給父親弄些有營養的東西來吃才好,她一面翻著冰箱一面想。不必經過方纔那一摟,她也早看出來了:父親瘦了,瘦了好多。他今年才五十一歲呢,不應該如此憔悴,如此蒼老的。然而這幾年的日子……可憐的爸爸,他本來是多麼驕傲、多麼剛正的一個人呵!然而,當一個人長時間在貧困拮据的窘境之下掙扎的時候,任憑你有多麼驕傲,又怎麼能不向現實低頭?何況他一切的所做所為都不是為了他自己。而今事情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如果不是為了怕害得我這個女兒在社會上抬不起頭來,依了父親以往的性子,他是寧可去坐牢,也不會願意自己去向喬威求情的……
曉藍微微地探出頭去,看了看父親的背影一眼。賀明倫已經靠回沙發裡去,似乎是正在休息。他本來高大挺拔的身形,這幾年彷彿縮了水似的,竟有些佝僂了。而這幾日對未來的焦慮只有使他的精神更為委靡。淚水一剎那間模糊了曉藍的眼睛。天啊,喬威,請你,不要控告爸爸吧!他再經不起這樣的折磨了!只要你放過了他……她在心裡默禱: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
可是啊,可是;那個喬威到底肯不肯放過他呢?
這個念頭纏了曉藍整天整夜,使她整夜都睡不安穩。
第二天早上,來到辦公室裡的時候,她的同事楊淑端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你的臉色還是不好呢,曉藍。」她關心地說:「怎麼,身體覺得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曉藍勉強地笑了一笑。她昨天是托病請假的:「不然我今天怎麼還能來上班呢?」
「可別太勉強了。」淑端好意的說:「你們家啊,真是多災多難。怎麼樣,你爸爸的病好點了沒?」
曉藍苦笑著搖了搖頭,在她自己桌前坐了下來。淑端的座位就在她旁邊,兩個人認得很久了,可以稱得上是相當好的朋友。只是家裡這些困難實在不足為外人道。曉藍於是岔開了話題:「有什麼工作要交給我嗎?」
她努力地將心神集中在工作上頭,卻無法制止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想及喬威。他說過今天要給自己消息的。但是到底是在今天的什麼時候?而且,萬一他大老闆貴人多忘事,把這件給忘了呢?她不安地等著,還得竭力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以免讓淑端瞧出什麼不對來。唉,天,這個時間好難挨呵!
「賀曉藍,電話!」
張瑞如的聲音在兩張桌子外朝這邊吼了過來,嚇得她幾乎跳了起來。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拿起桌上的話筒,張瑞如一手按著話筒,像是警告,又像是興奮地宣佈了一句:「從老總辦公室裡打來的!」
曉藍的心臟幾乎跳出了喉頭。整個辦公室裡一時間突然什麼聲音也沒有了。不必回頭,她也知道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她這兒掃了過來。從喬威的辦公室裡打來的電話,那可不是一樁小事!大老闆的辦公室在這楝大樓的頂端,平日裡只有各部門的負責人去朝見他的份;像他們這種小職員,如何可能和他產生任何的聯繫?曉藍只覺得自己的臉整個兒紅到了耳根。天哪,天,他打電話來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報出身份來呢?她手顫腳顫地拿起了話筒。
「喂?」她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賀曉藍?」話筒裡傳來喬威低沉有力的聲音:「到我辦公室來。」
「現——現在嗎?」她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
「現在。」他簡單地說,然後不容置喙地掛掉了電話。
喔,我的天!曉藍緊張地絞緊了雙手,僵僵地站起身來。不敢多看同事們一眼,她匆匆地離開了辦公室,幾乎是小跑著來到了電梯前頭,而後按下了按鈕。她的心跳急如擂鼓,便如昨天她前去見喬威時的情況一樣。只不過她今天穿得遠比昨日樸素。昨天那一套洋裝,是她所有衣物中最正式也最昂貴的了;但是今天,她雖然明知自己將要來見喬威,卻因為不想引起同事們的注意,穿的還是平日裡上班時所穿的衣服——一件簡單的淡藍色上衣,一條深藍色的印花棉布裙,以及一雙已經不怎麼新的低跟涼鞋。來到喬威那光潔豪華的辦公室前頭,她悲慘地看了自己一眼,覺得自己寒愴得實在不能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