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烈的心聲讓康寧頓時從雲端跌至泥沼裡,心底一酸。
儘管全身脫力,但在不願傷害她的意識裡,倒下時他以肩膀著床側滾到一旁。
瞧見她已沉沉睡去,他伸手再度將她摟進懷裡。
雷天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他遁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個清晰念頭是──
明天再問她吧。
他一定要得到全部的答案,在愛她之前……他要弄懂……
……明白所有的事情……然後,再愛她……
只是,有一件事被嚴重忽略掉了──
在愛情國度裡,不經意的靈犀一動,才是最自然的原始法則。
而這個原則,始終被人給遺忘了。
密不透光的樹林,似乎也擋不住這滂沱雨勢,沒有節制的雨柱就在這黑漆漆的樹林裡傾盆下著。
原本就顯得暗沉的林野,在狂風驟雨肆虐下,只有樹上的殘葉,窸窸窣窣在朔風中瑟縮,像是向人間低訴著什麼,又像是不勝其寒地發抖,更增幾分陰寒落寞。
饒是伸手不見五指,康寧仍抱著一絲希望,在黑影幢幢的林中狂奔。
她要逃出別館!
雷天昊的房間沒上鎖,她要走也只能趁今晚,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原本就不熟悉的樹林,在大雨的遮蔽下,不消說辨識方位了,就連踏出步伐都顯得十分吃力。她在林中跌跌撞撞,跌倒了又起來,半爬半掙扎,憑著一股毅力,一心想掙脫出這座牢籠,更想從這個不愛她的男人身邊逃開。
忽地,一聲尖銳哨聲穿越林梢,劃過耳膜直衝上雲霄。
康寧被這沒有預警的哨聲嚇得魂不附體,驚懾了半刻後,她開始沒命地狂奔了起來。
只聽到背後宿衛融在雨聲裡的隱約叫聲,愈來愈多的吆喝聲不斷干擾康寧恐懼的神經,知道自己的行蹤被發覺了,一想到被抓回去後紀大娘不曉得會如何懲治她,她就嚇得心臟幾乎麻痺,更是不要命地往前衝去。
不要被抓回去的意念超過了一切。
「站住!」
戍守別館西側的宿衛在發現不明人物時,即發出喝阻聲,但此人似乎無意停下來。
「站住!再逃就放箭!站住……」
被狂亂的心跳聲蒙住了聽覺的康寧,一味在林裡穿梭奔跑,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到背後一陣「咻」聲,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她的身子已被利箭穿胸插入,只聽得她「啊──」叫了聲,在她還未感受到痛楚前,康寧已經失去了所有知覺……
幾乎是同時,雷天昊猛地睜開眸子,強烈的不安讓他從床上一躍而下。
她人呢?
轉眸梭巡屋內,不見康寧的身影。
比尋常人要來得敏銳的警覺性讓他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他草率著衣,就在準備跨出屋去時,瞧見雨夜裡飛奔而來的身影。
是伍陽。
雷天昊瞇眼盯著滂沱大雨中漸行漸近的人影,聽著自己狂跳的心臟聲。
待看清雨中人影時,他倏地倒吸了口銳氣。
瞬間恐懼幾乎凍結心臟的跳動,讓他的體溫迅速下降。
看到伍陽手裡抱著被利箭刺穿的嬌小軀體,他僵硬的身子像遭五雷轟頂般半寸都移動不了。
黑暗中,一道像銀蛇般的閃電自空中急竄而下,霎時的光亮一閃而過,恰巧映在康寧毫無血色的絕顏上。
雷天昊發軟的雙腳站在門檻內,像泡在沸水裡縮成一團的心,彷彿不再屬於他,又絞又擰又空蕩,一種五臟六腑被硬生生掏空的痛楚,自心靈深處狂竄上來。
「爺?」伍陽試著叫喚。
他不敢保證雷天昊能聽到,他的臉色難看得讓人不敢直視。
雷天昊顫著手小心翼翼抱過康寧,將她放在床上,心如刀割地看著插在她胸口的箭──一支刻著「齊本侯府」的箭。
他悔恨交加的閉了閉眼眸,俊逸的臉龐閃過痛楚與熾怒。
「叫大夫,快!」低嘎沉痛的聲音自他口裡逸出。
「是。」
伍陽急忙向外頭囑咐。
雷天昊伸手按住康寧不住從胸口狂噴而出的鮮血,看著氣若游絲的慘白臉蛋,一種沁骨浸髓的寒意,慢慢沿著脊椎緩緩擴散開來,更多的不捨與悔痛,幾乎令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製當場崩潰。
溫暖的血液漫過他的手指,沿著指縫向下流淌,他用力壓著,感覺自己的生命也隨這些鮮血一起流走。
屋內靜悄悄的,在場所有的人都憋著氣息,大氣不敢亂喘一聲。
但聞哨風穿簷而過,一聲聲淒厲的嘶鳴雜著雨聲,他開始把他和她的相識,沒有秩序地在腦中重映一遍……轟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的響著,雨隨風飄,屋裡所有的影子都在四周飄移,燈火搖曳中,記錄下屋裡千萬種的形狀和絕境,一種心靈近乎乾涸麻痺的絕境。
「爺,大夫來了。」
伍陽在他耳邊輕喚,見他像沒聽到似的,他考慮要動手扳開他的手指,他不移開,大夫怎麼醫治呢?不過……他朝躺在床上的康寧瞥了一眼,這麼水靈嬌滴滴的姑娘,怎麼承受得了利箭穿胸的重創?
唉!伍陽暗自搖了下頭,雷天昊已自行讓開了。
他讓大夫處理,轉過身來,伍陽驚見他陰鷙的眼底竄著兩簇怒焰。
「這是怎麼回事?」雷天昊壓根沒注意到自己問話的語氣是多麼低沉與駭人。
伍陽朝候在門外的一名衛兵使個眼色,那名衛兵趕緊踏進屋來。
他原本以為抓到一名刺客,還喜孜孜地想討賞,沒想到待他敘述完,雷天昊一張俊臉變得猙獰扭曲。
只見他從齒縫中迸吼出一句:「你該死!」
掌隨音落,他一拳將那名衛兵打飛了出去,力道之大讓那衛兵在屋外連翻了兩個觔斗,趴在泥濘裡,門牙跌斷了好幾顆。
雷天昊胸口有一股怒火沸騰著,殺人的念頭形成了一股旋風,在全身上下捲起驚濤巨浪。
他猛鷙地瞠瞪著那名簌簌發抖的士兵,下一刻,他聽見自己的咆哮聲。
「滾!」
縱使在盛怒下,仍然殘存的一絲理智,做出了正確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