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幢大廈的管理員依舊是林伯伯,只是從壯年變成了老年。
「啊!橘兒、阿非,我記得、我記得。」聽完溫望非簡單的介紹,林伯伯戴著老花眼鏡仔細打量之後,居然記了起來。「你們想上樓頂是吧?沒問題、沒問題。現在已經很少有小孩子還會在那玩了,你們只管上去,沒問題。」
林伯伯見到從前在這裡的小孩子已經長大,男孩子相貌俊挺、有模有樣,女孩子甜美可愛,一面感歎歲月匆匆,一面心裡仍然高興,毫無刁難地讓他們上樓。
「項大哥沒事對不對?」跟林伯伯再三道謝後,夏橘兒跟著溫望非進了老舊的電梯,恍然大悟。
「嗯。」溫望非直視前方,看著跳動的樓層數字,輕哼一聲當作答覆。
「你怎麼可以騙我引害我白白擔心半天。」夏橘兒有些惱怒,直想甩開他的掌心,但卻被握得更緊。
看著他不肯放開的手掌,她心裡忽然莫名漫過一股甜甜的滋味,不再掙扎了。
電梯抵達之後,他們回到了幼時兩人一同度過六年時光的頂樓。
溫望非俐落的攀上石造水塔,伸手一把拉起夏橘兒,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你以前都不會拉我。」夏橘兒忽然笑著說:「我自個兒學了好久,才知道怎麼上來的。」
溫望非沒有回答,只是環顧著曾經熟悉的景象。
從前在附近算是鶴立雞群的十七樓裡安大廈,現在早已不再是最高的樓層,新建的高樓大廈擋住了大半視野,也擋住了記憶裡會從四面八方吹來的涼風。
沒想到人長大了,視野卻縮小了,曾經覺得浩瀚無邊的城市,現在也被污濁的空氣,掩蓋在地平線的一端。
「飛天狗,你搬走的那時候,怎麼都沒告訴我?」夏橘兒看著他,落寞地說。
「你應該知道我搬走的原因。」溫望非輕聲地說。
「嗯。」夏橘兒低哼了一下。他爸爸是執勤時殉職的,她聽說過。「可是你搬走以後,為什麼都不跟我聯絡了?」
「我走的時候,發過誓,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跟這裡有任何關聯。」溫望非的口吻淡漠,眉宇間透漏出傷痛。
「為什麼?」夏橘兒的心感到一陣緊扭,她被那樣深沈的痛楚神色給撼動。
「我是單親家庭你知道,我爸是警察你也知道,可是你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兒子比對犯人還凶狠。」溫望非輕聲說著。
「你……他打你嗎?」夏橘兒忽然好想哭,他的神情那麼痛楚、那麼陌生,她不知道他受過什麼傷,可是她的心好痛。
「我媽跟他離婚之後,他恨盡天下所有女人,也恨透了我這個長得跟媽媽神似的兒子。」溫望非淡漠敘述著。
「他開始酗酒,暍了酒就動粗,他打我的時候,眼裡看見的是我媽。一次、兩次,後來鄰居知道了,報警處理,他自己是警察,壓下案子,帶著我搬家。
搬過兩次,他開始拿警局的那套來對付我,他知道要怎麼打我,才不會被看出傷痕,再也沒人發現我的不對勁,我就這樣在裡安大廈待下來。」
溫望非的口吻依舊沒有絲毫感情,只是淡然陳述,而夏橘兒卻早已泣不成聲。
她跟他認識六年,卻從來沒察覺到他身上的傷痛,小時候,她一直以為他不喜歡她碰他,是因為他天性冷漠,卻沒想過會是因為自己身上那些看不見的傷口。
「不過比起之前住過的地方,我特別喜歡裡安大廈,因為這裡有頂樓。」溫望非陳述著凌亂的回憶。「他下班之後通常會把我鎖起來,鎖在任何他確定我逃不走的地方,他很怕我像我媽一樣離開他。
所以我放學之後和他下班之前,成了我最自由的時間。這段時間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喜歡站在這裡,看很遠的地方,想著有一天我可以逃走。
溫望非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我想過,真的想過。不只一次、兩次天真的站在這裡,幻想著我會忽然飛起來,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夏橘兒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她還學不會上水塔的時候,站在底下仰望著他,看他站在這裡,張開雙手迎著風的模樣,瞬間她的心好痛、好痛。
痛得說不出話來,她只能拚命掉眼淚,緊緊環抱住他的膀臂,給他力量。
「但飛下起來,我只好希望自己趕快長大。」溫望非扯扯嘴角。「之後那段時間,我拚命運動,靜靜等待著有天能夠有力量與他抗衡。我的努力在十三歲以後有了成效,他試過幾次,不敢再對我動手。」
「我十五歲時,他死了,我也不想再回來。」溫望非輕拍著她緊握自己的手,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哭成這樣,但他卻因她的淚水感到奇異的解脫。「橘兒,你不要哭。這些都過去了,後來我過得很好,認識了承禮他們,一直都過得很好。」
直到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溫望非才真正發現,自己原本一直不肯去面對的黑暗過去,真的已經過去了。
「你……你從前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夏橘兒停下住淚水,哽咽地問。
「這種事情,跟一個只會天天喊著要結婚的笨蛋說,有什麼意義?」溫望非微微一笑。
「我想要保護你!」夏橘兒想也不想地說:「如果,可以回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會保護你!」
「笨蛋。」溫望非動容地將她堅定的小臉,埋人自己的胸膛。「那時,你連水塔都爬不上來。」
夏橘兒沒有掙脫,埋在他溫暖寬厚的胸膛裡,雙手緊緊環抱住他,好像抱著年少時受盡傷害的他,她想撫平他的傷痛,和自己心口上的難過。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要騙你的眼淚。」溫望非沒好氣地說:「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很喜歡自由,不想為了誰而放棄自由。」
夏橘兒不明白,仰起小臉凝視他。
可是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而你將會讓我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