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地回過頭望向樓非影,現在她明白他話中的含義了,也明瞭他眼中那欲瘋欲狂的深沉痛苦是因何而起……
「你爹下葬後,我會來見你。」迎視著她心碎的視線,樓非影對她綻露一個無比溫柔的微笑,可說出的話卻令人聞之心酸。「只要你想,我會讓你親手送我下地獄。」
穎心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她無法言語,雙腳像被釘子釘住一般,完全無法動彈,淚水不斷地掉落她的臉龐,猶如細雨紛紛。
但她看見了,她看見樓非影一躍上馬,看見他無聲地以口形說了「我愛你」,這一句他一直不顧老老實實親口告訴她的話。
「非……」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再也承受不起這巨大打擊的穎心,只覺眼前一暗,就這麼昏了過去。
☆ ☆ ☆
非影的原意是要讓穎心能盡孝道,送她爹出殯,多少減輕她的一些愧疚。
但她大娘和大哥卻將她鎖在柴房,哪兒也不准她去,她不曾到靈堂拜祭過一次,連今日出殯也沒讓她隨行。
要不是非影事先撂話表示她爹下葬後會再來施家,怕他到時見不到她會大開殺戒,她大娘早就恨不得拉她去陪葬了!
小姐私奔的對象竟殺了她自己的親爹,這件事在下人間傳得沸沸湯湯,但就算他們在柴房外大聲談論,也傳不進穎心的耳裡。
大家都說她得了失語症,從回府至今八天了,不管施夫人怎麼甩她巴掌、擰她、掐她、破口大罵,穎心就像尊泥塑娃娃,無知無覺似的,不哭、不叫、也不回嘴,總之這八天裡,她連一個字也沒說,靜得讓人幾乎忘了她就在柴房內。
唯一還會照顧她的,就只有小穗了。
「小姐是個活菩薩,做了那麼多善事,怎麼老天爺竟然讓好人遭惡報,遇上這場人間慘事……」小穗一邊餵著她吃飯,一邊傷心感歎。
穎心只吃了三口飯便閉上嘴,無論小穗再怎麼哄就是不張口。
「小姐,你一天只吃三口飯,讓自己餓也餓不死、吃也吃不飽,這又是何苦呢?你看看你,才回來幾天,整個人就已經瘦了一大圈,看起來憔悴極了,錯的是那個男人,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她說她的,穎心仍舊面無表情地低頭繡著一個小錦囊,一聲不吭。
那是她用自己的綢帕改織的,小穗偷偷瞄過,她一針一線密密繡著的不是花也不是鳥,就只是一再重複著兩個字,一遍又一遍,在上頭繡了一層又一層。
非影、非影、非影……
一遍又一遍繡在錦囊上頭的,是穎心泣血的相思,是她絕望的苦心碎片。
在小穗眼裡看來也覺得小姐快瘋了。
突然,穎心停下手中的針線,木然的表情在這八天來頭一次有了變化。
她抬趁頭看向窗外,輕輕柔柔地說:「他沒騙我,真來了。」
一股寒氣瞬間由腳底板直竄進小穗的腦頂,她知道「他」指的是誰。
「真的?」小穗慌張地跑去把柴門關好、上閂,嚇得抱緊穎心。「小姐,你別怕,我不會讓那個殺千刀的來帶走你,不過,他如果真要讓你殺,你可千萬別手軟,那種喪心病狂、手刃自己岳父的人死了活該!」
「我爹……殺了他家三十餘口人……」。
小穗瞪大了眼,看著兩眼空靈虛渺的她。「小姐,你在胡說些什麼呀?」
「為什麼……偏偏是我爹……」
小穗搖搖她的雙肩,「小姐,你沒事吧?你別嚇我啊!你可不能瘋,你一瘋,夫人又不曉得會怎麼欺凌你了你得堅強些呀!」
「砰、砰、砰……」
一連串彷彿要把柴門撞開的用力敲門聲,把小穗嚇得立刻躲到穎心背後,直到聽見是大少爺氣急敗壞的吼聲,她才連忙跑去開門。
「鎖什麼門?」
施康一進門便朝小穗打了一耳光,把她推倒一旁,然後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走到穎心面前。
「那傢伙來了!」他惡狠狼地瞪著她說:「我聽宋伯說了,他願意讓你殺了他,你一定要殺了他,不然我就殺了你!」他一把掀起穎心的胳膊,硬將她往外拖。
「放開我。」穎心沒掙扎,淡然告訴他,「被他看見了……他會你要為父報仇,一定要殺了他!」
「大娘……」穎心目光停駐在樓非影的臉上,話卻是說給施夫人聽的。「您跟爹結縭二十多年,當年爹在朱風寨做山賊時,您已經跟在他身邊了吧?」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施夫人心虛地矢口否認,「一定是那個男人跟你胡言亂語,想騙你饒他一命,你別信他,快殺了他!」
「冤冤相報何時了……」
穎心長歎一聲,放下劍,將劍柄連同錦囊遞到他手中。
「不殺我,就跟我走。」
樓非影伸出手,穎心卻只是垂淚搖頭。
「我爹是你的殺父仇人,你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們兩個在一起,天地不容。」
「穎心!」
她避開了樓非影想握住她的手,心碎地凝望著他,發現他眼底有著同她一樣的無盡哀傷。
「你走吧!從此我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相逢如同陌路。」
「不--」
「由不得你說不。」她盈淚凝睇,淒楚泣訴,「當你親手斬下我爹腦袋的那一刻起,我你之間就已經恩斷情絕,我下不了手殺你,卻無法漠視這殺父之仇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再看見你,一輩子都不想再見你!」
樓非影宛如孤松,迎風僵立,渾身熱血瞬間冷似冰雪,凍徹他的五臟六腑。
「是嗎?」凝望著她宛若梨花帶雨的傷心容顏,樓非影心如刀割,卻明白自己再也沒有權利擁她入懷。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他強忍悲痛允諾,「我,一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但……你一定要幸福!」
他望向一旁的施夫人,接著說:「若是讓我知道你過得不好,或是有人欺負你,不管是誰,我絕對殺、無、赦!」
言畢,他縱身一躍,便離開了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