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離了施家幾十步,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卻突然烏雲密佈。
街旁擺攤的小販們嚷嚷著快下大雨了,全都在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樓非影卻仍如行屍走肉般的緩步前行,彷彿外界的一切他全聽不見、看不見。
他寧願……死在穎心劍下。
穎心削瘦、憔悴的模樣深刻在他腦海,她的淚如熱蠟,滴滴燙灼著他的心。
他深愛的女人卻一輩子都不想再見他,那夫唱婦隨、男耕女織的田園幸福生活,已成為他此生遙不可及的夢想。
今後,他該何去何從?
如果他易容進入施家為僕,留在穎心身旁守護她,這算不算違背不再出現在她面前的承諾?
他停步回首,施家已在數百尺以外,他的心卻仍留在那裡不肯相隨同行。
緊握了一下拳頭,樓非影突然想起穎心方才給他的錦囊。
五顏六色的繡線盤纏其上,看似雜亂無章,又似有其脈胳可尋,樓非影手撫著繡線,細細觀察,先描出了一個「非」字,再畫出了一個「影」字,一線又一線、一字又一字,針針縫繡的全是他的名呵!
「穎心……」
他不自覺地讓淚水蒙上眼,腦海裡浮現她一針一線將相思密密加縫入錦囊的模樣,突然明白了自己對她是何等的殘忍。
穎心是如此深愛著他,他卻要她親手了結他的性命,這八日她在殺與不殺之間所受的痛苦折磨和紛亂思緒,全都繡在這錦囊上,傳達給他。
一個布角露出了囊外,樓非影陡地想到穎心或許是想借此傳達一些她無法在眾人面前說出口的話語,立刻打開錦囊,卻赫然發現裡頭是一條撕裂的白布,赭紅的血字如針般刺痛了他的雙眼--
君若憐妾癡心苦,來生勿忘白首盟。
妻穎心絕筆
「穎心!」
他狂喊一聲,無視於旁人的側目與訝異驚叫,立刻施展輕功,凌雲踏步飛回施家。
「穎心--」
還沒進門,他便聽見宅內傳來的淒厲哭嚎,怒擊一掌,當門板碎散如塵,他也由塵屑間瞧見灰白著臉躺在小穗懷中的穎心。
「小姐被你害死了……」小穗怨恨的眸光肆無忌憚地射向他,「小姐她撞柱自殺,她被你害死了!你這個兇手!你這個兇手!嗚嗚嗚……」
「不--不可能……」
樓非影蒼白著臉,毫不遲疑地飛奔到穎心身邊,一把便將她由小穗雙臂中搶抱入懷。
小穗嚇慌了手腳,「你要把小姐的屍體抱去哪?」
「她不會死的!就算要我打遍十殿閻羅,我也要他們交出她的魂魄!」
他一雙黑眸綻射著不惜毀天滅地的狂亂光彩,足一蹬,便躍步凌空,轉瞬間消逝在眾人面前。
第八章
四個月後--
「白御醫,請問我妻子她的病情可有起色?」
錦床上,穎心閉目平躺著,宛如熟睡一般,白御醫細細替她把脈,再翻翻她的眼皮看看,手撫著長鬚起身,對著樓非影搖了搖頭。
「老朽仍是老話一句,尊夫人能留住一命已屬奇跡,要她甦醒,只能祈求上天垂憐,就算是華佗再世也無能為力。」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她可能終生都是如此?」
「沒錯,而且縱使她醒來,也可能記憶全失,或是變得如稚齡小兒一般,言行舉止都大異於前。」
他端詳了樓非影俊俏容顏一番,「恕老朽直言,公子年輕有為,不該將所有時間全耗費在一個活死人身上,只需買個丫鬟照顧尊夫人即可,也該考慮納妾傳香火才是。」
「就算她終生如此,我也會守著她一輩子,即使斷絕香火我也不在乎!」他毅然決然的宣誓。
「公子如此癡情,實屬難得,也算是尊夫人的造化與福分,能嫁給公子這般的有情郎。」白御醫由衷佩服。
「福分?」樓非影淒然淺笑,「該說是災厄才對。」
白御醫好奇的想再追問,才開口就被樓非影點了昏穴,如來時一般,將其馱上背送回府邸,留下診金後,便又在未驚擾任何人的情況下悄然離開,回到穎心身邊。
他先按摩了一下她的全身肌肉,幫助她活動筋骨,再替她沐浴更衣,數月來天天如此,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厭煩,反而深感幸福。
至少,穎心還真真切切地活在他身邊,與他朝夕相處,這樣就夠了。
「你放心,我這一生絕不負你!」他握起她的手輕貼在自己的右頰,「我愛你,穎心……」
突然,他感覺到穎心的手指動了一下。
他怔忡,仔細一看,穎心的手指真的在動!
「穎心……穎心……」
他開心地輕拍她的雙頰,驚喜地發現她的眼皮也有了動靜,不一會兒,他立刻記起了一件事,起身站到她視線所不能及的屋內一角。
雖然穎心以血書與他訂下了來生盟,但她說過--今生再也不想見他!
所以,一旦她清醒過來,他就終生只能在暗地裡默默守護著她。
樓非影癡癡地凝望著她,心中五味雜陳。
☆ ☆ ☆
昏迷了五個月又七天後,穎心終於奇跡般的甦醒。
不過,白御醫說中了一件事,她喪失了所有的記憶,連她自己是誰都忘了。
「玉奴,你說我的名字叫做施穎心是嗎?」
「是的,小姐。」樓非影買來伺候穎心的小丫鬟有問必答,一邊按著主人的吩咐替穎心按摩雙腿,好讓她能早日下床走路,一邊陪穎心說話解悶。
「你口中的主人,有沒有跟你提過我是他的誰?我是他的親人、朋友,還是他從路上撿來的陌生人?」
玉奴略偏著頭想了想,「沒有,主人只吩咐我要小心伺候小姐的日常生活起居,小姐有什麼要求就告訴他,像我中午一說小姐想喝筍湯,主人就親自去街上買了筍,下廚煮好再吩咐我端來,一個男人會對一個女人這麼好,要不就是血緣至親、要不就是情人、夫妻吧!」
穎心也是這麼想。「可是……為什麼我清醒過來都兩天了,他卻連一次也沒來看過我?他沒跟你說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