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說話,臉龐閃過稍縱即逝的情感,歎了一口若有似無的氣,不像以往再給她有力的臂膀、滾燙的胸膛,不再給她旖旎的溫柔。
除了靜默,他沒能再給她什麼,因為他已經掏空了自己,涓滴不剩——在決定不原諒她,也不放過自己的那一刻。
所以,他只是無情地任她哭著。
她卻沒有止淚的傾向,只有更加變本加厲,或許她想在淚流乾之前、她可以逃開如何面對他的難題。她一向習慣碰上了什麼事,絕對不聞不問,只仔細地掩飾,好好包紮傷口,直到好了差不多再說。所以,可想而知,此時畢諾的出現帶給她的靈魂多大的騷動。
那不啻是重新挑起她的傷口!
她不想見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見有那麼陌生眼神的畢諾了。可是,她的眼為什麼不聽使喚地想要睜開?她的雙臂為什麼不聽使喚地想向他伸去?她的腿為什麼蠢蠢欲動起來?她為什麼對他一點恨意和懼意也沒有?為什麼她不像以往只要受一點傷害,就像一隻兔子驚惶地脫走,躲入自己的洞窟?自己應該避他如避鬼神,卻為什麼不自禁地想向他趨近?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貪婪地吸取他的氣味!
鄭穎穎,你是哪來的勇氣和決心?這個男人到底對你有多大的意義?你又是如何在乎他?你這樣不顧死活地眷戀他到底是福是禍?
擁抱他,就像擁抱一支銳利的嗜血刀刃,每靠近一次,就多一道傷口。「你要他嗎?那種刻骨銘心、撕裂己身的疼痛?
她還要再對這個恨死她母親,連帶波及她的男人回眸嗎?你為什麼不躲不逃?你一向就這樣好好地活了過來?回頭吧!忘了這個男人,就如同父親給她的殘酷記憶一樣,很快就不復存在了。
可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他曾答應她要一輩子把她掬在掌心,珍寵一生。她也曾那樣歡然地確認是他,是她該走向的人,他是她的終點及起點。
他對她的無情真的只源自他恨她的母親?她那不曾傷害過任何人,卻成代罪羔羊的母親?還是根本找一個藉口來不要她?
她傻傻的深信,他的懷中是她永遠的避風港,現在雖天下之大,卻真的沒有她容身之處了,她根本不知如何去保護自己。
何況,她根本割捨不下,忘情不了他!
只不過是一個靈魂深處最誠實的念頭,就嚇得她淚意中止,撐開淚意朦朧的雙眼。
「醒了?」
「我……」她坐起身子時,只覺全身酸痛酥麻不已。
他的手勾起了她的下巴,使她正視他。
曾經有逃的念頭在她心湖一閃而過,令她全身微抖。她還是怕他。
玩高空彈跳的人誰不怕呢?但人群還是爭先恐後地去嘗試。她呢?能這樣不歇斯底里地望向他已經算是奇跡了,就算依舊淚眼汪汪,那又如何?
「一切都不會有所變化的。」他冷硬地說著,「做個了結吧!」
他指的是他對她的敵意,及報復的心態將伴隨他們一生一世。
「你要離開我了?」她淒楚地笑一笑。
「跟著我還是離開我?」這是他給她的抉擇,沒有轉圓的餘地!
跟著他,折磨痛苦不一定少了,離開他,也不一定快樂就多了。
好「仁慈」的方式,給了她所有的選擇!
他值得她為他渾身是傷,干瘡百孔,不顧一切嗎?
值得嗎?還是放手讓他飛遠?以前的她,鐵定鬆手,饒了自己。可是,這一病,使她不同了,或許該說,他對她的意義太特殊!
所以,她選擇擁抱希望,擁抱他的尖銳殘忍,反正她有太多的明天可以用來療傷和期待,沒了他,她連今夜都不曉得怎麼度過。
「決定了?」
「我要你!」
「不後悔?」
她堅定地搖了搖頭,捱不捱得過就等千萬個明天再想。
這麼堅決的意念,連她自己都不可思議起來,畏縮的她,竟想去感化一個男人?
他一言不發地抱起她,送至自己的胸前橫貼。
「現在?」她不免詫異。
「後悔了?」
「不!」
他帶她走出她生活二十四年的房間,不容許她帶走一絲一毫,連給她再回憶一眼的機會也不肯。
「讓我自己走。」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何況,他要帶她去的地方,是遙不可知的未來,她得從這一刻學習堅強。
他沒接腔,更沒鬆手,只加強了手臂環她的力量來表示拒絕,只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他就穩穩當當把她帶到樓下。
「等等,你要對我姊姊做什麼?」鄭皓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你沒看見穎穎穿那麼少,你存心害她著涼是不是?」薇薇不甘示弱地擋住他的去路。
「我自己要走的。」
「去哪?」鄭皓大吃一驚地問。
那個臉上有堅毅臉色的女孩真的是他的姊姊嗎?穎穎的目光什麼時候也強悍了起來?
該不會他賭注的百分之一真的實現了吧?他原本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在穎穎見到畢諾的三秒鐘內,一定會做出些不能自制的瘋狂舉動——例如放聲不要命的尖叫。沒想到,到前一刻為止,樓上竟是一片沉寂,奇跡似的沉寂;沒想到,結果竟是她什麼也不帶,被畢諾抱著,打算離家出走!
這麼,快就和好了?他不是不替穎穎高興,只是少了他原先預想的轟轟烈烈!
那個畢諾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都順利地抱得美人歸,還一副冷死人不償命的撲克臉。
就在鄭皓胡思亂想之際,畢諾早抱著穎穎走遠了,只望見他挺得不能再挺的背脊。
「你就這樣讓他帶走穎穎?」
「我姊姊都承認是自願私奔,我有什麼話說?」
「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私奔簡單得很,只要你一點頭,我們就即刻私奔。」鄭皓打鐵趁熱地說。
「別作夢!我是說畢諾和穎穎的表情好不協調。」
「我也發現了。」
「不會是要去殉情吧?所以才什麼也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