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如聞言,驀地倒抽一口氣。
不只她,包括陪審團以及旁聽的民眾許多人都逸出了驚異的輕呼,無數道帶著懷疑的眼神倏地交錯射向她。
她感覺脊背發冷,輕顫的唇瓣卻吐逸不出任何一個字。
她只是木然呆坐著,驚恐的眼眸直直望向程庭琛,而心臟在這樣的慌亂無措間緊緊糾結,一陣酸一陣痛,折磨著她全身上下。
他……他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暗示她……也是殺死李麒的疑凶……
她怔然望他,望著那張表情淡定卻也冰寒冷酷的俊容,望著那個多年前曾令她深深愛戀的男人——
雖然對他的愛已逝,情也成空,雖然兩人短暫的婚姻只是一出可笑的鬧劇,但她從來料想不到他竟會當眾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就算在最幽暗悲愴的夢裡,她也不曾這麼想過……
墨睫緩緩掩落,她靜靜地感受著那道忽然竄過全身上下的強烈冷流,靜靜感受著全身血液瞬間被抽空的滋味——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失落與空虛。
第二次開庭過後,英國的報章雜誌,尤其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八卦小報迅速傳出了這樣的流言——
富家女謀殺親哥哥,奪財兼奪權?
類似這樣的聳動標題出現在多份報章雜誌,標題下,往往是充滿懸疑風味的長篇大論,將整件事情捕風捉影成了一樁豪門奇案。
雖然根本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李曼如涉嫌謀殺自己的親哥哥李麒,仍有不少的小報記者興致勃勃地開始旁徵博引,猜測著引發這位美艷動人的富家千金行兇的動機。
為了龐大的家產?有可能。
為了奪占親哥哥在李氏家族企業首要接班人的地位?當然也有可能。
為了爭風吃醋,不滿從小三千寵愛集於李麒一身?非常可能。
其中一家小報更神通廣大地挖出了她高中時代的舊聞,「……連全校第一名的榮耀這個高傲的千金小姐都不屑與人共享,更何況萬貫家財與繼承人身份?」
至於她與他曾經結婚卻又快速離婚的前塵往事,更被那些好事的記者當成頭條新聞大炒特炒,雖然他們無法挖出當初兩人離婚的真相,可對離婚後她對程庭琛在香港的全面封殺倒是調查得清清楚楚,以此引證,再度嘲諷她是個氣量狹窄的女人——
她想必恨死他了。
程庭琛拋開報紙,放鬆背脊靠向舒適的辦公椅,利眸微斂,陷入深思。
沒想到那些記者竟連他倆曾經結婚這件事也查出來了,還拿此大作文章,以李曼如從前對付他的手段證明她是個可惡復可怕的女人。
接下這樁案件的他,成了不屈於她威脅的勇敢男子,而將他趕出事務所的她,成了人人懷疑的惡女人。
他該高興的,該慶幸英國的媒體幾乎全站在他這邊,筆下對他回護留情,並以之引導社會輿論。
這樣同情他並且懷疑李曼如的輿論,是極有可能幫助他這件訴訟案勝訴的。
他實在應該為此感到得意,不僅可能因此漂亮地打贏一場官司,更能以此重重打擊李曼如及英宇集團,達成他的報復。
他應該覺得高興的,可為什麼他的心卻會如此地疼痛,如此悵然,如此空虛?
他不但不感到絲毫復仇的喜悅,反倒覺得微微歉疚,因他為了勝訴,不惜以這樣的方式轉移社會輿論的焦點。
他為了洗清麥克的嫌疑,不惜拖李曼如下來趟這淌渾水——
她肯定會因此恨他的,無庸置疑。
問題是,他為什麼要因為她的憎恨感到落寞呢?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嗎?為什麼他竟會覺得一點也不開心……
清脆激昂的高跟鞋聲響忽地在地面敲起,由遠至近,直逼程庭琛耳膜,他茫然地眨眨眼,還深陷於迷濛的神智因一份重重擲落他辦公桌的報紙乍然驚醒。
「程庭琛,你做的好事!」隨報紙之後而來的,是李曼如高昂尖銳的嗓音,拔峰而起,在室內迴旋不絕。
他揚起眸,眼底映入李曼如清艷絕美的容顏。
她怒氣沖沖,緊蹙的秀眉以及緊抿的櫻唇在在顯示了她對他的憤恨,而一對璀璨灼亮的星眸,更燃著漫天烈焰,威脅要吞噬他。
「你究竟想怎麼樣?暗示我涉嫌謀殺還不夠?還要對這些小報提供我們倆曾經結婚的消息?」她衝上前,粉拳在他辦公桌上敲出砰然聲響,「我想不到你是這麼一個會作秀的男人,為了報復我,不惜讓自己扮成遭前妻痛擊的可憐蟲,好博取大眾輿論的同情!」
他瞇起眼,「我不需要輿論的同情……」
「不需要?那這是什麼?」她火爆地指向方才擲落他桌上的報紙,「你就這麼一點骨氣也沒有嗎?程庭琛,」秀麗的櫻唇扯開嘲諷的弧度,「用這種方式爭取同情,不怕人家笑你是個連自己妻子也鬥不過的軟弱書生?」
「你——」他倏地拍案起身,射向她的眸光熾熱而危險,「李曼如,你說話客氣一點!注意一下你現在是在誰的地盤!」
「在誰的地盤?」李曼如不屑地冷哼一聲,明眸故意梭巡裝潢簡單的事務所一圈,接著黛眉一挑,雙手誇張地在空中揮動,「還不就是你這條狗的新狗窩?
因為被趕出賴了五年的好地方,只得因陋就簡隨便在垃圾堆建的破狗屋。」她睨他,冷冷微笑,「怎麼?住在這種擋不得風、避不得雨的狗窩感覺如何?是不是終於有回到了家的感覺?畢竟這種破屋才真正適合你的身份啊。」
她言語挑釁,極盡嘲諷之能事,就是修養再好的人聽到後都會忍不住當場發飆,何況一向與她不對盤的程庭琛。
他簡直氣瘋了,湛深的眼眸泛紅,挺拔的身軀微微顫抖。
見他激動的反應,李曼如彷彿滿意了,唇角牽起淺淺笑紋,「我警告你,程庭琛,想跟我鬥就光明正大,別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他死命瞪她,半晌,好不容易稍稍冷靜,「哦?我的手段怎樣下三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