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爹爹真正生氣的對象是信祥,不是如意。」
「生信祥的氣?這我就更不懂了,信祥不是因春假才剛回來過,所以暑假便決定留 在日本多讀點書,說一旦完成學業,也好早日回來迎娶如意的嗎?他人既在日本,韋伯 父又如何生他的氣?」
「還不是因為我大娘擅自拆了他寄回來給如意的信,發現裡頭充滿了「造反」
的思想,「不敬」的言論,馬上告到我爹那裡去,結果你就可想而知了。」
「我的天啊;」邑塵輕呼一曳說:「你先別說,讓我來猜猜看,之後你爹一走就把 如意給叫去,問她信祥懷此「謀反」的念頭有多久了?她以前知不知道這回事?若是知 道,又為什麼沒聽她提起過?是不是連她也被影響,也認同這種「殺頭」妄念了?」
順心對她翹了翹大拇指。「你果然聰明,猜得八九不離十。」
「那如意怎麼回答呢?」邑塵蒼白了臉問:「她總不至於會笨到因著一時的衝動, 而把咱們都服膺革命思想理論的事,也全給一古腦兒的說出來吧?」
「放心,如意平時個性雖火爆熱辣,但碰上緊要關頭時,卻都懂得及時冷靜下來, 當然不至於做出那樣的蠢事。」
邑塵方才鬆了口氣,便又立刻緊張的問道:「那韋伯父不會是要如意跟信祥解除婚 約吧?」
順心聞言竟大聲笑開來,「你想到哪裡去了?會這樣想,就表示你還不夠瞭解我父 親,鄭家可是杭州首屈一指的大米商,官商相輔,自古始然,你想他會捨得斷絕這層關 系嗎?」
邑塵斜睥著他,忍不住調侃道:「什麼官商相輔,我看是官商勾結才對吧?」
「邑塵;」順心佯裝要抗議。
邑塵連忙擺手道:「好,好,不踩你痛處就是了嘛,結果呢?」
「結果就是我爹要如意依他所言約為一封信去規勸信祥,說年輕人一時糊塗難免, 只要不錯到底,隨時都可以改正,什麼「貴不貳過」、「回頭是岸」啦,說了一大堆; 這下換如意忍不住了,也不說她肯不肯照爹的意思去做,便先指大娘無權私自拆看她的 信,說那是極之沒有禮貌、沒有教養的行為,就像當街胡亂剝人衣服一樣,丟臉出醜的 絕不是被迫袒身裸體的人,而是那不注重他人隱私者。」
聽到這裡,邑塵早已笑得快喘不過氣來了。「你說如意這話是不是故意的?
是她聲東裡西,藉以轉移令尊封信祥這注意力的辦法?」
順心忍著笑,一本正經的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接下來客店便是一片呼天搶地 聲,大娘撲上去想打如意,爹爹不准她動手,結果她那一巴掌竟打到了本想過來勸架的 大嫂臉上,然後……」他苦笑著搖頭歎道:「你不會是其的想知道當時的場面有多混亂 ,一言以蔽之--慘不忍睹;風波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之後,我爹就判如意為罪魁裯首, 罰她一個月不准出門。」
「那信呢?」
「一樣得寫啊,不過如意可「斟酌」行之,只要記得把他老人家的意思傳達到了就 成。」
邑麈抿著唇直笑。「有時我兒得令尊近算是位中規中矩的好官,至少他不會搜竭人 民的膏血來供自身驕奢淫佚,比那些如狼似大的貪官污吏要好得大多了。」
「但在朝廷已然腐敗的此刻,光是做一個中規中矩、奉公守法的好官,已不足以振 興時勢,不足以安置貧苦不是嗎?」
「順心,」邑塵婉言道:「你又要辜負你的名字了,革命大業豈是一朝一夕可成之 事,我們既有心技人,就要有身當百難之街,為舉世所非笑唾罵的覺悟,縱使一敗再敗 ,亦要繼續冒險猛進;先讓你的心平順下來,你所做的事也才會有順心的一日,對不? 」
順心不免有些羞慚的說:「邑塵,有時我覺得革命陣營內的女同志們,不論韌性、 耐力、細心都要比我們強大多了,你不就一向比我冷靜得多。」
「少棒我了,此事需要大家群策群力,互補其短,這才是真正的相輔相成哩;對了 ,信祥的信內到底說了些什麼?竟然會惹起那麼大的風波?」
「哪有什麼?你想內容若真正嚴重激烈的話,我爹還會只訓一訓如意嗎?說不定早 就找上鄭家去「共謀大計」了,」順心一口接一口的吃著豌豆糕說:「不過是提到了他 最近在幫一位同學搜集寫作的資料,並約略介紹了一下那位同學預計完成的書的內容。 」
邑塵想了一下,知道這是順心有心試她。「他那位同學……」她瞇細了眼睛,再驀 然睜大道:「我知道了,他那位同學,就是在廣方言館學日文時結識的鄒容。」
「對,」順心若有憾焉的笑道:「邑塵,你再繼續總明下去的話,以後我到你面前 來,就真的會有自卑感。」
「瞎說,我就不知道這位素有「神童」之稱的同志計畫寫本什麼樣的書,聽說他今 年只有十九歲,對不對?真是英雄出少年。」
「他的確是一位少年英雄,記得以前信祥曾跟我提過,說鄒容十分崇拜譚嗣同先生 ,平時常把譚先生的遺像懸掛在座右,還作了一首讚美詩云:「赫赫譚君故,湖湘志士 衷。惟冀後來者,繼縱志勿灰。」所以現在他正計書寫一本號召革命、喚醒國人的「革 命軍」,理念上承譚先生的「仁學」,並旁徵博引盧騷的「民約論」、孟德斯鳩的「法 意」、約翰穆勒的「自由原論」,另外孫文的言行主張,黨人同志張繼、吳稚暉和信祥 等,更是他最重要、最切實的支助,等書真正完成付印之後,我一定想法子幫你寄一本 到檀香山去。」
「嗯,」邑塵重重的點頭道:「你一定要記得幫我寄一本過來喔,不,一本絕對不 夠,至少也得寄上五本,你忘了我爹跟我其舅也都是革命的支持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