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皓與她同時陷入了沉默,浮現在兩人心頭的,是福晉曾分別拿給他們看的那封信中的一段。
「……自入府之後,繡兒便為王爺英姿傾倒,於是暗自立下心願,要一生一世守候著福晉,疼愛著二貝勒,唯有如此,方能與王爺同處一屋簷,共飲一方井。
然王爺風流成性,連立兩位側福晉,不但傷了福晉的心,也讓繡兒鬱鬱黯然,唯有將滿腔熱愛全轉移到二貝勒身上,更盼能為福晉分憂解勞,驅散幾許落寞冷清。
一夜王爺微醺夜歸,直閃繡兒斗室,坦言留心繡兒已久,繡兒驚喜交加,雖覺有愧於福晉,但可憐芳心,終不敵王爺的豪邁霸氣,與其燕好;然好夢由來最易醒,事後王爺坦言我雖能令他喜悅,但身份懸殊,我絕不可存任何「奢想」,就算因而埋下「孽種」,也絕不能留,住在府內後院的唐嬤嬤,已替好幾位婢女清除過身子。
繡兒一乍疾心得此漠視並無妨,但月餘之後發現有孕在身時,繡兒卻絕無狠心捨棄胎兒之理。如呆留在府中,除了會惹得王爺嫌惡之外,勢必又會害得福晉心碎,思前想後,想要二全,乃至讓嬰兒順利產下四全,唯有離開王府一途,此乃繡兒多年前不告而別的主因。
繡兒一身罪孽,然稚女無辜,福晉仁厚,當不吝予幼女一處棲身之所,繡兒的監終之請,只乞福晉千萬別讓王爺得悉此事,小女娃顧,就讓她永遠只走平凡百姓,顧家之女……」
「湘青,阿瑪他想——。」
「不了,」湘青攔住載皓,不讓他再往下說:「既是代蔚綠出閣,何需相認正名?只要我們彼此心知,這些外在虛名,都不是最要緊的,爹的心意,我明白就是。」。
「湘青,你的善良體貼,溫柔婉約,全是遺傳自繡姨吧。」載皓在得悉湘青為自己的異母之妹後,便已對繡兒改了稱呼。
「唯一能為福晉、二哥及蔚綠做的,也只有這一項了,相信娘在天之靈,也一定不會反對我的決定。」
「湘青,我還記得你跟我說過你這株小草,終生只望天邊孤星,為什麼現在卻肯……?」
湘青雙眼蒙上一層淚霧道:「因為孤星已殞。」
載皓大吃一驚。「即使如此,你亦毋需自暴自棄,你才二十三歲;未來的人生仍長,只要你一句話,載皓便是拚得官位不保,也要為兩個妹妹去掉這婚約的枷鎖。」
「萬萬不可,二哥,明日即是婚禮大典,難道你忍心讓王府三千餘人同承悔婚的苦果?難道你忍心逼蔚綠再走絕路?讓她與趙鎮永生生分離?還是你看不到這十日來,一干人等為泯滅繡女湘青曾經存在的痕跡,做了多少努力?」湘青拉住載皓的臂膀說:「星辰殞落之後,小草本已無存活之意,如今能為王府略盡棉薄之力,何嘗不是賜給湘青一個責任,讓我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湘青,」載皓扣住她的肩膀,說不盡的憐惜,道不完的難捨。「那關浩雖據聞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學有專精,但行蹤飄忽不定,我們從未曾見過他,根本不清楚他的為人個性,如今要這樣就把你交託出去,載皓實在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
湘青仰望著她這位平日剽悍,眼前敦厚的兄長,心底頓生孺慕之情,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後,她最感欣慰的,便是忽然間多了許多位真心關愛她的親人,雖然一顆心早已隨南星而去,但至少在這世上,她仍有幾位親人,她並不孤單。
尤其是這位熾烈如陽的兄長,從最初對她的驚艷到後來的疼愛,讓她最為感動,也因此,她打算跟他吐露一件從未曾向人提過的事,好安他的心。
「二哥,你還記得今年初元宵夜那一晚,本來我對你毫不假以顏色,後來卻因聽你提及『荷花』,而態度變?」
「記得,當時我還想:原來這女子對自己的繡作那麼鍾愛,我才提起自己是因為看到小三子錢袋上的荷花繡得栩栩如生,令我愛不釋手,才詢問出自誰之手,小蘭不好意思再說是自己繡的而道出你來,你的態度立刻就變了。若知道誇你的繡工,比誇你的人更有用,我早就那麼做了。」
湘青露出最近難得一見的笑容說:「其實你是表錯情,而我則是會錯了意。」
「怎麼說?」載皓愕然。
「福晉說有關她找我的過程,以及得到的消息,你全都知道?」載皓點頭之後,湘青便再說:「那我猜,你一定曉得我曾進青樓三日。」
「湘青!」載皓顯然不欲她重提傷心往事。
「你果然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在裡頭名叫雨荷吧?而在那三日中,我總共才接過一位客人,一位在不曾點燈,一片漆黑的暗夜中,與我暢談,聽我傾訴的客人。除了家世不凡,自北京城南下,剛奪得射柳大會魁首,箭術高超之外,我對他可謂一無所知,後來我答應福伯北上京城,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順便打聽到他,只是我一來人生地不熟,起先不敢亂問,後來又遇到南……,」她搖搖頭,慌忙打住。「後來的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夜過後,他便留下三百兩銀子,為我贖回自由之身,而在我尚不明白他有為我贖身之意,依他所囑去廚房幫他整治幾味小菜前,卻僅來得及詢問他的名字。等我回到房間時,他早已經沓無蹤影。」
載皓凝視著她,雙眸中的神色由迷惑、複雜、詫異到瞭然。「你曾揣想過我是否為他?」
湘青頷首。「因為乍聽之下,你低沉沙啞的聲音,頗像當夜的他,六年了,我終於等到了報恩的機會。」
載皓雖了然在心,卻仍想從她口中得到證實。「六年前為你贖身之人,便是你明日要嫁的……。」
「關浩。」湘青平靜而堅定的說出口。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