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避聯軍之禍於西安,但既請得皇太后出面,名義上再怎麼因陋就簡的婚禮,舉行當日,還是極盡了兩家所能的豪華熱鬧。
關浩父母均已不在,所以婚禮大典由長兄關湛主持。家中凡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妝;別館雖比不上京城內家宅寬大,但園內各處,依然是帳舞皤龍,簾飛綵鳳,廳內各色大禮,金銀炫目,珠寶競輝,所有的鼎爐全焚百合之香,一切瓶中盡插長春花蕊。
關家如此排場,王爺府的嫁禮自也不能寒酸,金錠銀錁,絲綢綵緞,珠翠如意,成箱成盒的盡往夫家抬進,幾里長的仗陣,好似永遠也沒個盡頭。但最令大家噴噴稱奇,讚不絕口的,仍是新嫁娘的巧手繡工。
「瞧這枕上的鴛鴦,恩愛得就好像要躲進柳條深處.不讓人看哩。」
「是啊,聽說連這霞帔嫁服,也是格格一針一線,自個兒繡出來的,真是沒人得比的好手藝,我看以後額駙的衣服外袍,全不怕無人添色增艷了。」
「對啊,還有那床大紅喜被,你們看到了沒?上頭的娃娃個個活靈活現,面團團,粉嫩嫩,姿態各一,服飾百樣。」
「哪來的百樣?」
「咦,百子圖,服飾怎沒有百樣?」
「說你是頑石腦筋,你還不承認,這百子圖一旦繡到被面上,就只得九十九個而已」
「九十九個?那另外一個呢?」
「等著新嫁娘的肚子給補上啊,看你這腦袋遷的。」
「你才渾呢.在關大爺與和親王爺結親的大喜之日,說這等粗俗的渾話?」
喧嚷開來,少不得又是一陣哄然的笑聲。
喧天的鑼鼓聲靜了,豪奢的宴席散了,眾多的賓客走了,位於園中靜謐處的洞房,終於得到了寧靜,但也逐漸逼近上演今天主戲的時刻。
仍頂著沉重鳳冠的湘青肅坐在床邊,雙眸垂視,面無表情,只等著關浩回房,便要向他拜謝六年前的贖身之恩。
今天的一切繁華熱鬧,對她而言,都只像是一場虛幻的戲,她之所以肯代嫁,除了載皓已知的種種原因之外,還依憑著對關浩的信任。
南星那帶血的荷包揣在她懷裡,在她的心目中,除了南星,湘青不會再成為第二個男人的新娘,待會兒關浩掀起紅蓋頭後,她就會跟他說明一切的原委,她相信關浩不但會原諒蔚綠,也一定可以體會她的心意。
她相信那一把溫柔、低沉、沙啞的嗓音,從六年前至現在,一直深信不疑,之所以沒把這想法跟任何人提,只因為湘青知道別人聽後,一定都會訕笑她太過樂觀……
聽到腳步聲了,只有他一人?因為她是位格格,所以沒人敢鬧洞房嗎?湘青寧可相信是因為關浩體貼,不欲人吵的緣故。
來人的腳步略顯慌亂,湘青難免有些擔心,不會賀酒喝太多了吧?可別又像六年前那樣,宿醉一夜,得煩她照拂——。
「格格想必已疲累不堪了吧,掀起蓋頭,卸下鳳冠之後,便請格格的侍女進來為你更衣,早點上床休息。」
這人是誰?談吐如此客氣,雖說夫妻理應相敬如賓,但他的口氣卻未免過謙,似乎還含著一絲……畏怯?為什麼?
更重要的是,這聲音和六年前的記憶完全不同,比較高亢,比較急促,不夠沉穩,不夠醇厚,不夠堅實。
湘青猶在驚疑不定,苦苦尋思之隙,蓋頭已被掀開來了,她凝神望去,卻只見背影,因為他正轉身想去拿桌上的交杯酒。
看清楚他的背影之後,湘青更加落實了原先的疑問,當下也不動聲色,只想摘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慢慢轉過身來,卻不敢看眼前的新娘,只吶吶的說:「格格,請。」
湘青並沒有伸手去接杯子,反而緊盯住他看,一張方正的臉,眉稍稀,鼻略低,但雙唇薄厚適中,雙眸若不是一味閃爍躲避,想必也稱得上明亮,只是雙頰火紅,不免削減了些許陽剛氣,他的年齡雖可能比她大,但湘青肯定多也不過一、兩歲而已,她一邊看他,一邊動手摘下鳳冠。
「格格?」他飛快看了她一眼,不禁怔住了。
眉如嬌柳,雙瞳似星,挺秀的鼻樑,嫣紅的小嘴,盤高的秀髮如雲似霧,鳳釵兒插在髻上,小小的串玉墜兒在發間輕輕的搖晃,襯著那薄施脂粉的光滑面龐,和輕點朱紅的雙唇;也曾聽見過和親王爺掌珠的人說她長得不俗,卻萬萬沒有料到她竟美艷若此。
湘青見他看傻了眼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所幸他眼中一絲邪念也無,便也由得他瞧。
「格格,你……你真美。」好半天之後,他才擠出話來。
「天底下有不美的新嫁娘嗎?」湘青落落大方的答道,心中浮現濃濃的不解,以及些微的不滿,伸手出去便將酒杯接了過來。
「格格?」見她把杯子輕攏在掌中,卻一直沒有行動,分明不欲喝這交杯酒的樣子,他不免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這酒——。」
「我不喝,至少,不與你喝。」說完湘青索性將酒杯輕放在身旁。
「為什麼?」他瞪大了眼睛問道。
「理由恐怕你比我更加清楚吧。」
「我?」他大感訝異,卻又苦苦死撐著。「夫妻本應互敬交杯酒。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何拒絕。」
「真的不明白?」湘青見他面帶愧色,更加有恃無恐的說。
「真的不明白。」他已漲紅了一張臉。
「好,那我就說給你明白,不論你是誰,都沒有資格與我喝這交杯酒,因為你不是蔚綠的郎君,你並非關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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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嬸嬸,你瞧,就快到杭州了。」
杭州,她住了十幾年的地方,自己終於回來了,回到了曾擁有過雖不富裕,卻快樂自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