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青早已覺得眼花撩亂,目不暇給,但也暗下決定,等過些時候,一定要央求福伯在不驚動王府中人的情況下,逛遍這氣勢磅礡的宅第,以求不虛此行。
就這樣在尋思當中,又不知走了多久,才終於來到一處樓閣前,她和陳福甫一走近,便有一對形似母女的婦女迎過來。
「爹,」那年歲大約不到二十的少女搶先拉住陳福的手撒嬌道:「您這趟南下可想死我和娘了。」
那站在女兒身後,面如滿月,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馬上啐道:「誰跟你思啊想的,真是口無遮攔,瘋丫頭一個。」
「如果娘真的都不想爹,為何常在燈下縫補爹的衣服時長吁短歎,又常要我把爹寫回來的信,一再重複念給您聽?」
陳福眼見女兒嬌憨,妻子羞怯,不禁大為開懷,呵呵笑了起來,那股濃郁的團圓氣息,連帶感染了立於一旁的湘青,雙眸立時充滿了羨意。
「好了,好了,」陳福的妻子為求自尷尬中脫身,連忙轉移話題道:「這位想必就是顧湘青姑娘了吧,小蘭,你瞧顧姑娘長得多端莊秀麗,哪裡像你喳喳呼呼的,沒一個姑娘樣。」
「不,不,福嬸過獎了,小蘭姑娘天真活潑,才討人喜歡呢,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如有禮數不周之處,還清福伯、福嬸和小蘭姑娘不要見怪,多多教我。」
「湘青姊姊,」小蘭立即熱情的過來拉住她的手說:「你不要那麼客氣嘛,叫我小蘭就好了,娘說的沒錯,你真的好美,而且你的手比誰都巧,爹差人送回來的繡作,我們全都看過了呢,」她偏著頭,微鎖著眉說:「我覺得你長得比繡畫中的仙女還美,而且很像我們府中的……」
陳福夫妻臉色齊齊一變,福嬸且立刻打斷女兒的話頭說:「姑娘想必已經累了,不如先上樓休息;」再朝丈夫使個眼色道:「當家的,你也回房去洗把臉吧,福晉那兒還等著你去覆命;小蘭,服侍你爹去。」
小蘭本來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抬頭一見母親難得森冷的臉色,連忙應了聲是,便與陳福相偕而去。
「來,顧姑娘,你跟我上樓來吧,這繡樓自成一個格局,十分清幽,沒有他人打擾之虞,平日三餐與沐浴漱洗的熱水,早晚也會有僕傭專程為你送過來。」
湘青越聽越是不安,自己是為織繡而來,怎麼好似反倒成為他人服侍的對象?還有剛剛小蘭想說她與誰十分相像呢?從他們的言談中聽來,福伯到杭州去盤恆多時,似也為自己而去,為什麼呢?
這次到京城來,會是個錯誤的決定嗎?
紛亂的心思還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陳福的妻子已領她走進房裡。
這間房並不太大,卻佈置得清雅脫俗,一塵不染,地上鋪設著以細黃竹條子編製的席毯,福嬸在一旁叨念著等天氣轉涼,就會換上厚氈,左右兩旁牆根各擺著一盆輕吐幽香的桂花,六盞八角宮燈分懸屋頂,淡綠色的穗子悄然垂下,相對於一排綠紗窗的大幅牆上懸掛著的,竟就是她曾交給陳福的最大繡作——「夕照西湖」,那煙柳輕蠶,荷姿成影,讓湘青驀然想起故里的種種,一股思鄉情懷,不禁悄悄爬上心頭。
走過一道圓形拱門,湘青便看到了寬大的繡架,以及各式絲絹綢布和各色繡線,一應俱全,美不勝收,而且這內間的光線比外頭的客廳還要來得充足,顯見主人的周全。
福嬸再帶她往右側裡頭走,寬大安適的臥榻上,襯著厚軟的被褥,不論是紗帳或寢具,一樣都是淺淺的淡綠,讓人看了第一眼,就有一種極欲一躺,捨不得起身的感覺。
「福嬸,這……這房間太美、太好了,恐怕湘青——」
福嬸一臉慈藹的說:「顧姑娘喜歡就好,櫃子裡有我為你添置的衣裳,雖然只得十二套,日常換洗暫時應該還不成問題,有任何需要,只要跟我或小蘭說一聲,包準為姑娘辦妥。」
那千百個問題仍在湘青的心裡打轉,但一來她這一路奔波,委實有些累了,二來她憑直覺深信陳福夫婦對她絕無惡意,便決定暫時放鬆心情,好好接受這番盛情款待,縱有天大的問題,也待精神恢復了再說。
「目前我只有一件事想請福嬸答應。」
「姑娘請說。」
「福嬸可不可以直呼我湘青?也好讓我自在些。」
福嬸在猶豫了一下之後,因見湘青眼神固執,便只好一口應允下來,而湘青也終於露出了輕鬆的表情,愉悅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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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青!湘青!」
正在埋首繡稚兒頭上一綹黑髮的湘青連忙抬起頭揚聲應道:「是小蘭嗎?我在繡房裡。」
一臉紅通通跑進來的人,果然是小蘭,還抱著一大包的糖炒栗子。
「你又偷溜出去了?」湘青一看便知。
「才不,是李杉才——小三子幫我買回來的,快,趁熱才好吃。」
「我看咱們還是到前廳去吃吧,免得弄髒了繡布,那我可就有得忙了。」
小蘭不表反對,轉身便要往外走,卻又臨時改變主意的走回架前一看。「這是第幾個娃娃了?」
湘青起身笑道:「我手笨,才繡到第三十三個而已。」
「你才來多久啊,這還叫慢,若讓我來,恐怕連一個娃娃都還沒繡好呢,」小蘭和湘青一起往外走道:「福晉那日召見你,有沒有限定你何時必得完工?」
「那倒沒有,她只叫我繡得精巧一些,說這些全部是格格未來的嫁妝,對了小蘭,你知道格格的大喜之日訂於何時嗎?」
小蘭飛快搖頭道:「不知道,府裡好像也沒幾個人知道,只曉得格格與未來的姑爺是在兩家父親打太平天國時就訂下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