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對她講那些話的人,究竟是誰?除了母親之外,父親雖然也曾有過一、兩位妾侍,但都未曾生下一兒半女,更別說是年齡比她還大,足以稱為兄長的「大梧、小梧」哥哥了。
那個溫柔的聲音屬誰所有?大梧、小梧又是誰?或者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是她因渴望至極,才衍生出來的逼真夢境?
「桐兒?桐兒!」
父親的呼喚聲把她自冥想中招回到現實來,迎桐慌忙應道:「是,父親,您是想沐浴嗎?我馬上讓他們準備去,或是您想先吃點什麼?」
眼睛看著女兒的濃眉大眼、粉頰紅唇,耳朵聽著她的殷殷關切,心中感受著她的善良體貼,這些日子以來迭為國事紛擾所苦的桑忠,不禁更加五味雜陳的說:
「不,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好好的看看你,桐兒,你實在是像極了——」
「像極了什麼?」其實迎桐真正想問的是:像極了誰?父親,我到底像極了誰?但過往諸多類似的經驗已經教會了她最好不要這樣問,只因為每次一問,桑忠定會面露為難神色,甚至長吁短歎。
「還能像什麼,」及時打住,再被女兒一問,已經給了桑忠足夠的轉圜時間。「我的女兒,自然美若天仙,是東北邊境區內的第一美女。」
「什麼第一美女,還不都是大夥兒吹捧出來的,」迎桐跟隨父親跪於席上,邊笑邊說:「其實除了自家人外,看過我的人,根本沒幾個。」
「是你自己總不肯出去,才會二八年華已過,猶待字閨中。」
「還出去?」桐兒佯裝驚詫道:「爹爹難道忘了初平元年董賊毒死少帝,燒光洛陽城,遷都長安,立陳留王為帝,害得京城百姓流離失所時,連我也差點與您走失的事了?」
回想起十年前的那段往事,桑忠不禁有餘悸猶存之感。「都是為父的不好,不該聽你母親的話,在天下大亂的當口奔赴河內郡,害得你飽受驚嚇。」
「母親也是心繫娘家的安危,況且四天以後,我不就被您尋回?父親就不要再為當年的舊事責怪母親了,好不好?」
「好。」桑忠一口應允,似乎不願再在任何會涉及妻子的話題上打轉。「說到董卓,就不免讓人想到那些年的天災人禍,所幸他在隔年便為自己的義子呂布所殺。」
「但是天下可沒就此太平,我還記得當今聖上便是在我走失的那年被立為帝的,當時各路英雄盡皆歸於今日的袁大將軍,除了成立反董同盟外,還傳檄天下,動員了相當多的兵力,向洛陽進軍,本可有一番作為,是不?」
「是啊,」桑忠歎了口氣道:「只可惜袁紹等人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真正的動機,還不都是為了想要脫離洛陽朝廷,不受拘束,做割據地盤的軍閥。」
「當年真正敢打也想打的,只有兩人,對不?」由於父親的專寵與鍾愛,迎桐非但不像一般養在深閨的女子,除了女紅家務,其餘一概不知以外,還因為常與父親論談國事而愈發顯得不讓鬚眉。
「對,」對於女兒的「博學」和「氣度」,桑忠一直都比誰還要來得更加贊成和驕傲。「而如今其中一位,眼看著就要在官渡收拾掉袁紹了。」
「昔日的長沙郡太守孫堅既已亡故,父親指的當然就是當今的『行車騎將軍』、『司空』兼『錄尚書事』的曹操,」迎桐沉吟著:「但他真的有此能耐?」「咱們幽州這裡,公孫瓚雖已為袁紹所敗,但公孫乃是一個大族,打從公孫度在董卓當道時,被任命為遼東郡太守開始,東北諸郡便有如他割據一方的獨立王國,只不過名義上仍不得不學中原群雄那樣,遙尊當今聖上為帝罷了。」桑忠不忙著回答她的問題,反把話題轉回自身所在。
「這麼說,父親的元菟郡太守便是由自封為所謂的『遼東侯』的公孫度所升的囉。」迎桐語帶詼諧的譏剌道。
「小丫頭可別信口胡說,」桑忠佯裝嚴謹的指正:「為父這個太守,乃為聖上所封。」
「應該說是曹操以聖上的名義任命的吧,因為之前他忙著對付袁術、呂布、劉備,現在又集中心力在與袁紹爭戰,對咱們東北各郡,自然會想要採取順水推舟的政策了。」
「你如此聰明,教為父的要上哪裡幫你挑門當戶對又配得上你的夫婿去?」
桑忠自進縣府後,首度放聲大笑道。
「找不到就甭找了,反正我原本就不想嫁。」迎桐身子往前傾道:「爹爹,您剛剛說曹操就要在官渡收拾掉袁紹了,是真的嗎?可是我看陳琳所寫的討曹檄文中說大將軍有『長戟百萬,胡騎千群』,曹操所收編的青州黃巾,頂多也不過才三十萬人,真打得過大將軍?」
「什麼『長戟百萬,胡騎千群』,」桑忠嗤之以鼻。「文人啊,自古以來便最喜誇大,依我看『精兵十萬,馬有萬匹』應當還比較接近事實。」
「僅僅如此?」迎桐瞪大了眼睛問道。
「精兵十萬還不夠嗎?你可別忘了前幾年那個劉使君光是在小沛將部隊擴充到一萬,就已經遭了呂布之忌。」
迎桐知道對於那位深受天下許多人擁戴的劉備,父親向來不怎麼以為然,不過如今聽他提及劉使君,倒讓自己想起了另一個人來。
「父親,如果袁紹真的僅有精兵十萬,那曹操豈不就穩操勝算了?」「剛剛說袁紹的兵力有誇耀之嫌,曹操的又何嘗不是?青州黃巾雖號稱三十萬人,但其中老弱居多,早被曹操一一加以遣散,只留下了年輕力壯的份子,總數雖可能在十萬以上,卻絕不會超過二十萬,而這十萬多名兵士,曹操還不能夠全調到官渡前線,因為在許縣的西南,尚有袁紹的同盟者荊州牧劉表,劉表的軍隊也差不多是十萬人左右,所以做我的猜測,曹操此番用來抵抗袁紹的兵力,至多應僅是全部力量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