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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東漢靈帝熹平六年.十二月

  楊州.會稽郡.山陰縣

  江南「一心園」是會稽郡、乃至於整個揚州均知名的庭園,非但山陰縣的百姓津津樂道它的由來,就連外地客也經常會慕名而來,並央求在地的朋友帶他們過去看一看。

  當然啦,一般百姓想窺其內景,是絕無可能的事,「一心園」佔地十畝,雖然不是此地最寬、最廣的庭園,卻是造價最貴並費時最短的建築。

  說它費時最短,可不代表建工粗糙,相反的,正因為主人要求在短短的一年內完成所有的園林造景,所以造價才會幾乎高至兩倍,而且裡頭的一石一木、一園一景據說還是至今無人能出其右的精緻。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主人端木祥一心求好,或者應該說是他一心想要討好擁有皇胄外戚血統的妻子,所以才會投注那麼多的財力、物力與人力,也才會在庭園終於完成以後,取名為「一心」。

  端木祥的妻子竇錦文是前朝桓帝竇後的侄女,原本因袓父竇武權傾一時,族人在朝為官者眾,所以家勢真可謂如日中天。

  然好景不常,竇武最終仍逃不過東漢自和帝以來,即外戚先因母后臨朝得以專政,君主與外臣不相親接,乃謀諸宦官,誅殺外戚的循環厄運,竇氏一門也自此衰敗。

  不過家運衰敗歸衰敗,曾為皇室姻親的名號總仍存在,所以艷若桃李的竇錦文,便一直視與江南富商端木祥的聯姻為不得不的「下嫁」。

  其實端木祥相貌端正,家道又殷實,而且對於妻子,可以說是極其寵愛之能事,除了在迎娶之前,就不惜斥資為她打造全新的庭園外,成親後更是呵護有加,親近他的友人便曾調侃道:「端木兄,看來如果嫂子想要天上的月牙兒當耳環——」「我也會想盡辦法摘下來,再搜集天下奇珍異寶,打造出另一枚來,湊成一對送給她。」端木梓當下即正色應答。

  於是從此以後,再沒有人敢藉此題目打趣他,家有閨女者,甚至還會感歎道:「選婿當如端木祥啊。」

  無奈人人稱羨的這段婚姻,人人讚賞的這位夫婿,偏偏打不動竇錦文的心,對於丈夫,她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全憑她心情的好壞來決定兩人的親疏關係。

  碰到情緒不佳時,還會性子一使,就回位於關中三輔之一的「扶風」郡娘家去,且一住便是數月,每次都得勞煩端木祥修書送禮,甚至親自去接,才肯跟他回江南水鄉來。

  正因為妻子是如此的冷若冰霜,所以在結為夫妻三載後,得知竇錦文終於為他懷下孩子時,端木祥才會樂翻了天。

  那是今年初的事,如今一心園內人人屏息以待,就等竇錦文所居的「雙喜樓」傳來好消息,但距離產婆被召上樓至今,已整整過了兩天一夜,夜幕低垂,換句話說,竇錦文已整整承受了十八個時辰的產痛之苦。

  就在平素個性溫和的端木祥也幾近發狂的午夜,雙喜樓內終於傳出來令眾人大喜的嬰兒啼哭聲,那聲音清越嘹亮,聽在飛奔上樓的端木祥耳內,直如天籟。

  「恭喜少爺、賀喜少爺,是個壯丁,少奶奶生了個兒子,是個白白胖胖的壯丁啊。」

  但端木祥卻更關心妻子的情形,急急忙忙便問道:「錦文呢?錦文是否也一切平安?」他著急的模樣,很快的便傳出一心園,為端木祥的愛妻,再添一樁美談。

  端木家有後,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喜事,端木祥甚至不符兒子滿月,便廣開三天的流水席,從早到晚,不斷宴請前來道賀的人潮。

  如果說在這一片恭喜聲中,還會有不曾感覺到一絲歡喜的人,那讓任何人來猜,也不可能猜到嬰兒母親的頭上,偏偏……「奶娘,我餓了。」臥躺在又軟又輕又暖的床褥中的錦文,突然開口道。

  「小姐,」從京城陪嫁過來的中年婦人一聽她喊餓,馬上奔過來說,「你終於想吃東西了,就是要多吃點,才能恢復得快,想吃點什麼呢?姑爺讓廚房十二個時辰,日夜不停煨著各式補品,就等著你挑揀呢。」

  「隨便吧,別太油膩的就好。」她顯得意興闌珊的說,「全憑奶娘做主。」

  「好,那我這就吩咐去,姑爺若是知道你已經會自己要東西吃,還不曉得要開心成什麼樣子。」

  一等蔣氏的腳步聲遠去,竇錦文立刻翻身坐起,再勉強下床走到端木祥特別差工匠精製的搖籃前,往下一看。

  尚未取名的兒子,睜大了眼睛,彷彿知道母親正來到跟前,既不哭也不鬧,只睜大了眼睛,就好像在回望她似的。

  那一雙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有一對微泛金色的褐眸?雖然不經強光照射時,還不覺得他比一般人稍淡的眼色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可是在燭光下便格外明顯,將來若置身在普照的陽光中——不。竇錦文將冷汗涔涔的臉龐理入顫抖的雙掌中,一遍又一遍的狂喊著:不。

  老天爺,求求您不要如此對待我,尤其不要在此時此刻,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懲罰我,我已經知道自己過去的任性妄為錯了,我已經知道端木祥才是真心愛我的男人,我也已經決定要收起玩心,做個賢妻良母了啊。

  不。與兒子其實還什麼都看不清楚的雙眸對峙的她,突然回轉身子,奔到陶櫃前拉開抽屜,拿起一支尖細的金製髮簪,再衝回搖籃前,毫不猶豫的就要——「小姐。」蔣氐人隨聲到,兩手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叫道:「我的好小姐,你瘋了,你想要幹什麼?到底想要幹什麼?」「奶娘,不要攔住我,殺死這個孽種以後,我自含了斷殘身,你就不要再攔住我了。」

  「我就曉得有事,我就曉得一定會有事,」蔣氏的淚水已流個不停。「但你怎麼忍心?小姐,這可是姑爺盼了近四年才盼到的孩子,你怎麼可以——」「奶娘,如果他不是端木祥的孩子呢?」「你在胡說些什麼?」奶娘連忙四處張看,並且連連喝聲道:「這種話,豈可胡說?」「錦文有沒有胡說,你應該比誰都還要清楚才是,奶娘,早在孩子出生以前,我便飽受驚疑不定的折磨了,想不到結果……結果竟然還是真如我最壞的打算,我……」手中的髮簪落地,她終於也掩面痛哭、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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