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亦陪著不停淌淚,錦文是她自小奶大、帶大的,她的一切,還有誰比自己清楚?成親前的嬌艷、成親時的不甘,還有成親後的出軌……每次回京城扶風,她就提心吊膽,只因錦文那位曾祖乃歸降的匈奴單于,如今自身亦貴為虎賁中郎將的情人伏龍,必會在夜半登門,與錦文幽會,再續前情。
為了這事,蔣氏與丈夫已不知苦勸了錦文幾百回,但任性的錦文卻從來不聽,甚至還曾回嘴要蔣氏直接向端木梓告密去。
「看那根木頭會不會因而乾脆放了我。」是她驕縱的狂言。
逼得惜她如命的朱氏夫妻氣苦不已,為了保全她的婚姻,也只能想盡了辦法為她掩飾。
結果這段孽緣終因伏龍即將娶負責守衛皇城安全的都候之女為妻,惹來錦文嬌嗔,揚言不惜揭穿他們的情事,不料卻引來伏龍的一頓拳打腳踼,而永遠畫上了休止符。
難得的是去扶風接她的端木祥見她一身是傷,似乎知道了什麼,卻非但什麼也沒問、沒說,還噓寒問暖,立刻將她帶回江南養傷。
從此錦文終於肯收心養性,認真的與端木祥過起相敬如賓的日子來,不久以後,她便發現自己懷孕了,從她得知孕事那一剎那的驚愕表情中,蔣氏自然也曾因意會而忐忑過,但對於尚未落實的事,人難免都會懷抱一絲僥倖的希望,誰知道這一線奢望如今竟然也——「錦文,」蔣民通常只有在非常時刻才會直喚她的名字。「錦文,」她扣緊了竇錦文的肩膀,要她面對自己。「聽我說,你聽我說,這孩子長得眉清目秀,與你幼時一式一樣,跟你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是你的孩子,你聽到了沒有?」「奶娘,你說的是真的?」竇錦文彷彿攀住了一線生機,立刻緊捉不放。
「當然是真的,難道你忘了你親娘產下你之後不久,即得急病過世,你是我養大的,就像我與你朱伯親生的女兒一樣,你幼時長得什麼樣,還有誰會比我更清楚?」「但是他的眼睛……」錦文的雙眸在看了孩子一眼後,便迅速移開,心中且掠過一陣嫌惡:可恨的孩子,在身旁兩個大人驚慌失措的當口,竟然還能不哭不鬧,兀自滾動著他那兩顆眼珠子,金色的眼珠。
「褐色泛金,又不光只他一個人有,若真有人問起,我們也可以說在你母親娘家族人中,便不乏眼珠是這種顏色的,他們又能奈你之何?」「奶娘……」錦文再度落淚,但這次流的已是鬆弛之淚。「可以嗎?真的可以嗎?」蔣氏現在一心只想要保護那個可愛至極的孩子,自然是再三肯定的點頭。「當然可以,答應我,從今開始,你只要牢牢的記住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孩子像你,他完完全全像你,不管其他,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竇錦文的孩子。」
「是,」錦文接口道,「他是我的孩子,既然是我的孩子,小名由我來取,就叫他偉長吧,希望他個性岸偉,歲壽綿長。」
第一章
三十年後
東漢獻帝建安十二年.冬
揚州.會稽郡.錢唐縣
臘月時分,一年將盡,位在錢塘江口,西湖右側的錢唐縣,雖然還不到降雪的時節,但霜寒陣陣,倒也讓走在戶外的行人們頻打哆嗦。
相照之下,「春雨樓」中,人聲喧嘩、酒香瀰漫,感覺上便溫暖了許多。
如果身上再多揣些銀兩,那軟玉溫香的滋味,可就更加讓人留連忘返,渾然不覺風寒,甚至不知、也不會去多想今夕是何夕了。
此刻在「春雨樓」內院「邀月閣」中,就正傳來聲聲今人銷魂的嬌嗔。
錢唐縣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住在邀月閣中的,乃是春雨樓的頭牌紅妓,號稱容顏、身段、舞技均不遜於戰國時代的西施,因而有「賽西施」之別名的彤靈姑娘。
彤靈對客人向來挑得嚴,能成為她入幕之賓者,自然非富即貴,要不然便是……姊兒愛俏。敢情現在蒙她曲意承歡的人,必定是個不折不扣的俊哥兒。
但今日這位俊哥兒好像並不……。
「唉喲。愷哥兒,別急著下床嘛,人家根本還沒有——」「噓,」男人笑道:「這樣就夠了,有你幫我按摩啊,讓我剛剛喝了一整個下午的酒,總算醒了大半。」
「既然醒了,為什麼還要急著走?」只見懷內玉體橫陳,幾乎一絲不掛的彤靈拚命賴在男人背上說:「我不管啦,我不管,今晚你一定得留下來,不可以先把人家逗得全身火熱了,再一腳踢開,這樣教人家怎麼睡得著?還有萬一你我連……」她的聲音彷彿羞澀的低下,隨即又嗔聲嗔氣道:「……都沒有的事情傳了出去,又要我怎麼做人?如何有臉再繼續待在春雨樓裡?」「寶貝兒,今晚真的不成,我早答應了人家要聽曲兒去,而且在那之前,還得陪賴家老二玩玩,你就暫且放了我吧。」
他在這段話裡,其實說了不少事,但彤靈卻只捉住一點不放。「你要去聽誰唱曲兒?是個女人嗎?她唱得比我好?為什麼你會想要去聽她唱曲兒?」原本還想要與她廝磨一陣的男人,在聽到這一連串的問題後,臉色突然轉為冷漠,甚至已開始撿拾散落一床的衣服。
「愷哥兒,」女人也曉得自己似乎說錯話了,趕緊使出纏功來。「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冷淡?你已經半年沒來看我了,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卻又急著走,可知道人家有多心痛?」「還是喊我的字吧,聽起來自在些。」他沒有停下穿回衣服的動作,原本飄浮在唇邊的笑意卻不停加深,終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彤靈自然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思,遂趕緊使出最後一招,往前一趴,將整張俏臉貼到他結實的胸膛上呢喃。「不,我寧可喊你的全名,端木愷,你在我這進進出出也有兩年多了,為什麼從來便無一絲留戀與不捨?說來就來,要走便走,難道你對我就這麼無情無義?」端木愷已經拉攏衣服,繼續忙著整束腰帶。「不為什麼,因為我本來就無情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