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扣緊她心弦的,是每年秋末,如風都會在固定的一天裡閉門不出,聽說是因為對他而言,那個日子的意義非凡。
「如果不是因為這一天出現了某位長輩,我就絕不會成為今日的我,至今也頂多仍是個略懂幾個大字的粗人而已。」有一次他對飛揚這麼說。
「那這位長輩現在人呢?」飛揚不是沒有懷抱一絲奢望,期盼或許能從他那裡得到外公如今的行蹤。
但如風的回答卻仍令她失望了。「我不知道。自從他認為我已經可以自立,毅然與我一別之後至今,我就再也沒有過他的任何消息。」
和如風相處越久,飛揚發現自己對他的眷戀越深,然而兩人之間如今的投契親密,對於如風來說,偏偏又都只是建築在肝膽相照的「兄弟」情上而已。
如果貿然揭穿身份,他會怎麼想?又會怎麼看待多年來女扮男裝的她?
無論結果是什麼,肯定都不會是她所深切期望的兩情相悅,甚至連目前的深厚交情,恐怕都只會落個不保的下場;更糟的是,萬一他把她當成了怪物,又該教她情何以堪呢?
不,飛揚覺得自己冒不起這個險,負擔不起那樣的代價,於是便一日錯過一日,到後來她甚至覺得只要能夠和如風在一起,那麼其他的一切便都已經不再重要,包括讓天闊知道她是雲落梅的女兒在內。到這個時候,可以說莫如風就算還不是讓她留在楚雲莊裡唯一,卻也絕對是最重要的理由了。
但世間萬事,從來就都不會讓人完全的稱心如意。三年多下來,飛揚早已從當日那個因心力交瘁、旅途勞頓的乾瘦小子,蛻變成為身材高挑修長、皮膚白哲光滑、眉目清秀如畫的翩翩美少年了;所以幾乎是從年滿二十開始,她便也榮膺為莊內莊外,家有待嫁女兒的一干人等眼中的佳婿人選之一。
碰上真有那登門說親的人,飛揚也只得搬出天闊和如風來做擋箭牌。
「莊主都還沒成親呢,哪輪得到我來考慮?」
或是:「長幼有序,如風比我年長五歲,若要娶妻,也應該由他先娶起。」
而每次這麼說時,她的心情也總是翻攪得特別厲害。坦白說,她實在無法想像萬一如風真的成了親,那自己到底該如何自處才是。
氣人的是,那什麼都不知道的莫如風,還老是要激她說:「不,這娶妻嘛,當然應該由飛揚先娶,我紅粉知己那麼多,就算娶上三妻四妾,恐怕也還是會擺不平,所以這事呢,得從長計議;不像飛揚,在這方面簡直就像張白紙一樣的乏味,那要辦起婚事還不簡單?」
「我倒覺得胡堂主夫人講的最對,」天機院的副院主陳巖本說,「她說:『這如風豪邁瀟灑,像一幅潑墨山水;飛揚俊俏細膩,似一幅娟秀工筆;如果讓我年輕個三十歲,面對莊主這一對護法,還真不曉得要挑哪一個才好,怕就怕不論挑了誰,心中都難免依舊有憾。』真所謂魚與熊掌,難以兼得啊!」
「這麼說,如果飛揚與我合而為一,就是世上最十全十美的人囉。」
「誰要跟你合而為一?」飛揚當場即出於防衛本能的還嘴道,「我又沒犯斷袖之癖。」
「哎呀,我的左護法,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說將我們兩個人的優點融合在一起啦,什麼斷不斷袖的。」如風不改其吊兒郎當的本性說:「而且就算你要,我也對同性興趣缺缺哩。」
飛揚半是暗怪自己太過敏感,半是因為如風那句「興趣缺缺」,而觸動多年前的隱痛,遂也不甘示弱的說:「你什麼時候有優點了?我怎麼都不知道。」
如今回想起來,飛揚幾乎已經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年前趕回家裡來。父親的謊言固然有它的誘力,但更重要的一點,恐怕還是在於她發現自己已經快撐不下去了吧。
表哥一旦成親,那麼接下來被逼婚的對象,極可能便是如風,她能眼睜睜看著他娶妻生子嗎?
飛揚自認沒有那麼大的肚量,索性趁此機會回鄉,說不定……說不定還能藉此了斷自己對莫如風那份始終割捨不下的絕望感情。
哪裡曉得人都還沒完全踏進家門,她就後悔了。
是對如風那股幾乎無時無刻不存在於心中的強烈思念,令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並正視到一個事實:逃避從來就都不是最好的辦法,窮此一生,她恐怕都已經沒有辦法忘掉莫如風。
無法再繼續逃避,那麼「勇敢面對」就自然而然的成為最好,也幾乎是唯一的選擇。
對,今夜就趁花會之便,離開成都府到重慶府去,那裡有「華蓋」分舵。如風若照依依所言已經到四川來,那麼就一定會去華蓋分舵,自己不如到那裡去找他,跟他把一切說個分明。
依依在短戔上並沒有詳述如風此行的主要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與她無關,因為她相信表哥夫婦必會尊重她的懇求,沒有對第三個人提及她那封留書的內容。
更何況她在信中也只約略交代了曉霜姨媽和自己母親的關係,對於父親是全蜀首富一事則隻字未提。這次依依能夠將信寄到悠然園,更是因為她前些日子才發出回四川以來的第一封信給依依之故,不過在信中,她依然沒有提及父親的名號,共說自己「一辦完事」,就會「立刻返回楚雲莊」。
而如風到四川來,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呢?不會跟她一樣,也只是想回睽違多年的家鄉來走走而已吧?
算了,多想無益,還不如直接找到他,再問個明白。不論兩人這次見面後的結果會如何,至少她都已經可以了無遺憾的告訴自己:我終究盡全力試過了。
飛揚摸了一下緊纏在袍內腰間的皮鞭,發現心意一決,就連一時半刻都無法再耽擱,隨即找到了母親說:「娘,我想到東大門側的茶園去一下,這兒人擠,我有些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