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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商無憶一言不發,轉身離開空中花園,對記者群咄咄逼人的問題置若罔聞。

  「今天你能阻止杜正天跳樓,但你能夠阻止許多傾家蕩產的投資人跳樓嗎?」

  一個尖銳的問題如炸彈般丟了過來。「既然恆憶集團撤資下市的決議案是由商特助所主導,當然也該由商特助負起良心道義上的責任,對於投資人的損失,商特助真的不會良心不安嗎?」

  商無憶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不讓任何人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一陣涼風拂過,飄起了如塵微雨,商無憶拳握住掌心,卻留不住掌中那曾被殷詠寧熨暖的溫度。他仰頭,任灰蒙細雨濕了他一身,逐漸冷透。

  第七章

  夜雨,淅淅瀝瀝地飄灑著,像要掀起心底所有的涼意。

  殷詠寧站在恆憶企業行政大樓對面的街廊上,注視著夜空中嘩然奔流而下的雨。深夜的干諾道上依舊是車水馬龍,繽紛閃爍的五彩霓虹在雨幕中交織成一片朦朧奇幻的夜景。

  商店廣場的電視牆上,反覆播放著今天最熱門的新聞話題。商無憶那冷峻高貴、俊美奪人的容顏被攝影機以各種角度拍下,出現在新聞畫面中,清冽冷漠的聲音透過記者隱藏式的麥克風,清晰地傳了出來。

  「面對九七,本城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現今香港有多少財團富豪撤離資金,往海外部署發展?我恆憶集團當然也有權不看好香港……」

  接著鏡頭一轉,新聞中出現了各種財經專家的評論及街頭訪問,幾乎所有受訪者都一面倒地指責及怒罵恆憶集團的撤資下市案,而主導撤資案的商無憶自然是首當其衝,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尤其是激動的股市投資人,更將港股連日來的狂跌重挫直接怪到商無憶頭上。

  「那個商無憶體內有洋鬼子的血統,他根本不當自己是香港人,怎麼可能會有跟香港坐同一條船,同舟共濟的決心?」

  電視鏡頭上,一個神色激動的中年人揮舞著拳頭,義憤填膺地說:「他就跟那些英國佬一樣,賺足了本城的錢,吃干抹淨之後,一看苗頭不對,就腳底抹油溜人去了,哪會顧到本城人的死活?」

  殷詠寧撇開頭不再看電視中的新聞畫面,她望著深夜中仍然燈火輝煌的恆憶企業行政大樓,環抱住自己的雙臂,在微冷的夜雨中,感到一種抑不住的涼意。

  夜,髹染著潑墨般的黑。殷詠寧抬頭望著樓簷間滴落如簾的雨水,在掌心中呵著熱氣,試著祛除身上的寒意。

  迷濛雨霧中,一個披著米白色長風衣的頎挺身影從恆憶企業行政大樓的側門走了出來,一輛銀灰色的勞斯萊斯魅影跑車停在他身邊,他卻連看也不看,揮手驅退身邊的安全人員,獨自靜靜走過岑寂的街道。

  等待了整晚的殷詠寧眼睛一亮,撐起手中的傘,奔出避雨的走廊,向黑夜中那抹米白色的身影追了過去。

  雨越下越大,沒有撐傘,只披著米白色風衣的商無憶頭髮和臉龐上都是一片濕漉,漓漓掛滿了水珠,彷彿是剛從水中走出來的一般。

  他也看到在大雨中向他奔來的殷詠寧了,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停住腳步,逕自繼續往前走,讓茫茫大雨將他掩蓋在闐暗的夜色之中。

  「無憶,你等等我!」

  殷詠寧在雨中追逐著,對著他的背影大喊,心中被一股焦灼牽扯著,感覺到一些不可挽回的東西,正在倉促流逝中……

  那是他冰冷幽暗的內心世界,正在悄悄崩潰;而始終蟄伏在他靈魂底層,好不容易才被她喚醒的情感,也漸漸退縮收回他冷硬堅固的心殼中……

  不,她不允許──她絕不允許他再度退回他那堅不可破的心牆之內;她絕不讓他再度陷入那冰冷闐暗的樊籠枷鎖之中。

  「你看不到我的存在嗎?!你眼裡沒有我嗎?!你不是和我打賭,說要試著敞開心來愛我嗎?!」

  望著商無憶不曾回頭,漸走漸遠的背影,殷詠寧眼眶驀地濕潤了。

  就在這一刻間,她驟然明白了,她並沒有完全填滿商無憶心中那個缺憾的空洞……

  他心中,仍有著不容任何人接近探索的黑洞。

  「你不是今天下午才答應過我,不要讓我看到你轉身離去的背影嗎?」她哽咽著喊。「為什麼你不回頭看我?為什麼你不讓我分擔你的心事?」

  濕滑的街道上積滿了水窪,她腳下一滑,摔倒在泥濘的水窪之中,手中的傘滾落地面,傘骨應聲折斷。

  跌在水窪之中,渾身濕透的她冷得全身打顫,淚水和雨水交織在雪淨脫俗的面龐上,眼前朦朧的水霧讓她看不清四周的景象。

  一條雪白色的手帕驀然遞到她面前,溫柔地為狼狽的她拭去了臉上的泥濘和雨水。

  她睜開眼晴,看見商無憶冷峻而優雅的身影就微踞在她面前,眼中浮現著無可名狀的悒鬱和隱痛。

  淚水滾滾傾落她清麗無邪的面頰,她微嚥著,向他綻開一抹如釋重負般的微笑──她總算追回他了,他總算回頭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管發生了任何事,你總是不放棄地追著我?」

  商無憶輕撫著她雨淚交融的面頰,聲音沈闇沙啞,低低地說:「你應該看到電視新聞了,就算你聽不懂廣東話,也該知道因為我的一個決策,害得許多香港人傾家蕩產,就連我最好的朋友都被逼得要跳樓,和我反目成仇。」

  他沉碧的眼光空洞而木然,冰冷地道:「我就是這樣的人,為了保住恆憶集團,我可以完全不顧他人的死活和感受──而你明明知道我是這麼無情的人,為什麼還是不肯放棄我?」

  「因為我知道真正的你並不是一個無情的人,因為我知道你心裡有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痛!」

  殷詠寧用雙掌貼向他的雙肩,以臉頰貼向他的胸膛,聆聽他緩慢沉重的心跳。

  這一刻,她進入了他的憂傷之中,知道他的心是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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