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也樂意見到無憶終於能夠學著如何去愛人,學著如何談感情──但前提是,他不能夠把感情放在理智前頭,不能夠因感情而影響到他的判斷力。」
「發生這件事之後,我才知道原來無憶如此在乎你,在乎到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他對你的感情太深,深到成為他的弱點,這只會使得他做下足以令他致命的判斷。」
「而你的命和無憶的命是不能比的,恆憶財團的營運肩負著香港數十萬人的生計,恆憶財團一倒,就等於是倒了一個王國。而無憶就是足以執掌恆憶集團成敗的領導者,他自幼所受的教育都是為了將來繼承恆憶集團而儲備,所以他是絕對不能有弱點的,而對你的感情卻成為他唯一的弱點。」
「我不能夠原諒他竟然用自己的命來換你的,和你在一起只會害了他,所以我不能夠再讓你們在一起了,你明白嗎?」
想起當時那心碎欲絕的記憶,滾燙的淚水烙過她的面頰,她按住心口,胸中有股燎燒般的痛。
商無憶看著她的淚水,伸出手,修長微冷的手指細細拂過她炙燙的每滴淚水。
「警方查出買兇殺人的主使者是我一個最要好的朋友,叫杜正天,他因投資虧損而對我懷恨在心,所以用五十萬美元的代價,買了殺手要我的命,他在事發之後畏罪自殺了。而重案組的筆錄和調查報告中都說當時和我在車上的,還有一個台灣籍女子,可是我完全想不起來有關於那女子的事,所有與車禍相關的人和事,我都無法想起來。」
他迷惘地望著漸漸綿密的雨絲,如果痛也會叫人想念,那該是遺落的往事,卡在心裡一根最細的刺。
「我失去了六年前的一段記憶,我完全無法記得車禍當時的事,而那女子車禍時和我在一起,因「創傷後異常失憶症」的緣故,所以有關她的記憶也全部在我腦海中消失了。我記得任何人任何事,但就是無法想起有關於那女子的一切。」
他俯下頭來,溫柔地凝望著殷詠寧。
「我真希望能將一切記起來,可是我卻做不到,一切似乎就像一場夢,我在漆黑的隧道裡迷失了好久,當我好不容易從那漆黑的隧道中走出時,外面的世界卻也是一片黑暗與空白,我再也找不回那段消失的過去。」
她將臉埋在他的掌心中,任傾落的淚水流向他指縫間,蕩向他遺失的記憶荒野。
他們的愛情,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如果他不能想起屬於他們的過去,那他們的愛情也就無法繼續存在了。
第十章
「有時候,記憶是一種痛苦,你能夠遺忘,也許是一件好事。」殷詠寧抬起頭來,任淚水在雨裡交織,模糊她的視線。
「過去的事,就讓它成為過去吧,你不用勉強自己再去記起。」
她的淚,熨痛了他的掌心。當她佇立在他的面前時,他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她似乎可以牽動他的靈魂,撩撥起他最深沉的激動和情感。
六年來,他心中彷彿藏著一個名字,一個身影,像一朵永不凋謝的紫丁香──而見到她之後,他心中那朵紫丁香突然有了最具體的形象。
商無憶望著她柔美的身影,暈黃的燈光,將她柔和地剪入夜色裡,像一束流離的月光。
「我知道我的過去必然和你有關,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便知道了,因為我的心認得你。」他微帶痛楚地撫著她的臉。
「記憶也許是一種痛苦,但遺忘更是一種痛苦,你知道嗎?我一直掙扎在過去和現在之間,找不到那段對我而言,最重要而且不容遺忘的記憶,失去那段過去,我好像完全失去了自己──而那段過去必定和你有關,為什麼你不肯承認,不肯幫我找回過去的自己?」
「因為我們再也追不回過去了。你知道嗎?一切都變了。」
她淒涼而哀傷的笑。「香港不再是昔日的香港,啟德機場關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嶼山赤臘角新機場──而你和我,也不再是當年的商無憶和殷詠寧。」
商無憶迷惑地望著她,雨水,從他的髮梢滴滴傾流,他雙拳撐頭,把太陽穴抵得生疼。
殷詠寧捉住了他的手腕,不讓他再做出這種自虐般的舉動。
當她的手握住他的腕時,那熟悉的溫柔觸感讓他心中驀然震動。
他抬眼凝視著漆黑的夜空,細密的雨,一如被他遺忘的記憶和感情。
在他遺忘的記憶深處,似乎也有過這樣的一個雨夜,有一雙溫暖的手撫慰他濕冷的心──而現在他知道了,那雙手,屬於殷詠寧。
他反握住殷詠寧捉住他手腕的纖手,放到唇邊輕吻,溫熱的淚水浮上了他的眼眶。
淒楚的雨水無止無盡,如同氾濫成災的思念,洶洶而來。殷詠寧只覺心中湧起一種無法遏抑的痛,胸中梗著嚎啕欲哭的衝動。
「你,想知道過去我和你有什麼關係嗎?」她盈著淚光與雨水的美麗水眸飄過不悔與傷痛。
「我,愛過你──很深很深的愛過你!」
商無憶大為震撼,他望著她,不能說話,心裡像烽火燎原般翻騰著昏亂的情感。
「可是不管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不管我曾經多麼愛你,那都已經過去了,因為我不能忍受再一次失去你的心痛。」
殷詠寧輕輕掙脫了他的手,轉身背對著他。
「我無法再一次忍受你從我眼前消失,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流血的樣子,那讓我覺得好恐懼、好無力,好像我的整個生命和世界也隨著你一同崩毀。」
她流淚,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無憶,不管你是否能夠記得我,那都已經不要緊了。最重要的是──我們再也不能回到過去,也不能一起走向未來了。屬於我們兩人曾經共同擁有的,已經完全消失了。」
她回過身去,看著茫然若失的商無憶,含著淚光綻出一抹絕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