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就離開香港,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她走上前去,在他頰上烙印下一個令人心碎的吻。「再見,無憶。」
她霍然轉身,走向雨中的長街,頭也不回地離開。而望著她決絕離去的背影,商無憶沒有開口喚她,也沒有挽留她。
殷詠寧抬起頭來望著天空,不明白為什麼有雨的夜,卻是星月璀璨?每顆星星在天空裡眨啊眨的,就像無數只閃閃亮亮的眼睛,含著淚光看她。
今宵只有星月,只有星月能像當初一樣美麗。
她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心痛地奔跑起來了,她盡她所能地快快離開他。
一路跑過雨霧交織的長街,她可以感覺到他正看著她急速逃離的身影。
她知道他看著她跑,但他永遠不會知道──她跑,是因為她無法忍受離開他。
就這樣一直跑下去吧,不許流淚,不許回頭,就這樣微笑地走到盡頭。
她抹去眼中的淚水,對著天上的星月露出一抹淒迷笑靨。
也許真的會有那麼一天,他們能夠微笑著各自走過往事,然後在這地球上的某個角落,再次相遇。
也許那時他們能夠重新開始,重新認識彼此,重新再愛一次。
而屬於他們的過去,那星夜下的約定,還有曾經深深相愛的,記憶,都已經走遠了。
腳踏車的鈴聲,叮叮鈴鈴地響在古老寧靜而迂迴曲折的巷道中。
空氣在微雨中泛散著清新濕甜的花香味,遠處的花田,正是薰衣草將從灰綠轉成淡紫時的季節。
「我以為你來采薰衣草,沒想到你卻摘了一大堆桃子。」碧姬踩著腳踏車,望著車前籐籃子裡的一堆新鮮桃子,搖頭笑道。「難道你想將杏桃的香味加入這次所研發的新香水中嗎?」
殷詠寧一手扶著單車手把,一手將一顆啃完的桃子丟進車前籐籃裡,意猶未盡的果香氣息仍殘留在她唇邊,讓她舒服滿足地瞇起了眼。
「我只是突然很想洗個桃香四溢的澡。」她伸手撩開落到頰前的髮絲,腕上的藍寶石香水手鐲,鐲身裡流動的香水,在午後微雨的陽光中閃爍出蕩漾的光彩。
一個小小的人影突然從巷子轉角處衝了出來,跟在殷詠寧車後的碧姬眼尖先看到了,尖聲叫了出來。
「詠寧,小心!」
殷詠寧急忙扭轉把手,想要避過那個小孩,陡峭的下坡路卻讓她的單車完全失去控制,歪歪斜斜地向那個小孩加速衝了過去。
輪胎磨地及煞車的聲音尖銳地劃破午後微雨的街道,驚呼聲中,一條頎長修挺的身影衝了過來,及時抱起小孩,在地上一個翻滾,避過失控的單車,而殷詠寧也同時從歪斜的車身上摔落。
「哦,不要又來一次了。」碧姬拍著額頭歎息。「這簡直跟七年前的情形一模一樣嘛。」
殷詠寧從落地的震動痛楚和昏眩中回過神來,抬眼望去,只見一個頎長俊挺的東方男人正抱著那個小孩,兩人滾落在坡地上,身上沾滿了塵土。
她怔忡望著那男子海碧般湧著波光的深眸,突然微微笑了起來。
命運的安排,有時真是巧妙得不可思議──她和商無憶在格拉斯街道上的再次相遇,竟然和當初第一次邂逅時的情景完全相同,巧得讓人不敢相信。
這樣類似奇跡般的巧合,除了歸諸於她和商無憶命運上注定要邂逅相遇的緣分之外,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原因理由可以解釋?
商無憶放開懷中的小孩,撣去身上沾到的泥濘塵土,站起身來,綻開一抹淺淺的笑意。
他拾起掉落地上的米白色長風衣,優雅而自若地走向了殷詠寧,走向他心中瀰漫著她香氣的地方,像追尋著他縹緲無蹤、難覓難尋的回憶。
濛濛雨絲飄落在他們身上,有種奇妙而深邃的感覺,在這一刻攫住了商無憶的心。
雖然他已經記不起初次和殷詠寧相遇的那一日,但這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卻讓他岑寂已久的心湖中蕩起了漣漪,激起一種特殊的喜悅與溫暖。
微雨繽紛,在格拉斯午後古老而寧靜的街道中,他們再度重逢,卻宛如初次相遇。
唯一和七年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不再擦肩而過。
看著眼前忘情互視的兩人,碧姬含笑抱起受了驚嚇的小孩,放在單車前方的鐵槓上,讓小孩坐穩。
「小朋友,告訴阿姨你住哪兒,阿姨送你回家。」碧姬眉毛彎彎,笑得連眼睛都瞇起來了。「我們快點走吧,不要把遲到很久的愛情給嚇跑了。」
「遲到很久的愛情?」小孩不能理解地看著她。「這是什麼意思?」
「唔,這個問題太深奧,等你長大就會明白嘍。」碧姬騎上單車,愉悅而開懷地迎著細風微雨,踩著踏板離去了。
車鈴聲叮叮鈴鈴地遠去了,寧靜而沈謐的街道中,只剩下了凝眸互視的商無憶和殷詠寧。
「好像我每次落難時,你都會很神奇地出現。」殷詠寧笑了起來。「要不是知道你不可能把我摔車的時間捉得這麼巧,我幾乎要以為這是你刻意安排的。」
她拍去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牽起翻落的單車,微笑道:「你怎麼會到格拉斯來?杜瓦香水廠和恆憶集團的合約已經在六年前終止了,你不可能是再次來視察杜瓦香水廠的。」
「我來找你。」商無憶對著她露出一抹真誠愉悅的笑容。「我想來找回過去,找回自己。」
他俯視著殷詠寧,溫柔而真摯地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能放開你──你離開香港的這一個月來,我一直……想著你!」
殷詠寧心中怦怦跳了起來,她揚臉,有些屏息地望著商無憶。
「我想記起和你的關係,想知道我們過去的點點滴滴,譬如說──」他溫柔地伸手,輕撫她如花般純淨的臉頰。「我們是如何相識?如何相愛?又是如何分離?」
殷詠寧瞅著他,笑了起來。
「我記得那天晚上在香港,我只說我愛過你,很深很深地愛過你──可是我沒說我們兩人是相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