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找把劍或是致命的武器,朝他的心窩兒刺下去,她就可以報父仇,報失身之仇,報揚州血流成海之仇……
是的,只要一劍刺下去——一切愛恨情仇就此了結,她也不必再掙扎在這曖昧而罪惡的關係之中。
她顫抖著伸出手,覆在他起伏平穩悠沉的心口上,感覺到他的心跳與溫暖……她喉頭突然竄上一股無法壓抑的酸楚,幾乎讓她哽咽出聲,她掩住唇,拚命忍住那即將追出聲的哭泣。
無力地伏在他身上,她將臉埋在他心口,止不住的落著淚水——不能,她不能……她下不了手。
是不忍?是不捨?她對這人居然還有依戀和眷念嗎?為什麼在恨他之前先讓她愛上了他?為什麼她竟會對他這般毫無道理地割捨不下?
她的淚水浸濕了他身上僅著的白綢中衣,一顆顆熱淚都灼燙著他的心窩。
皎柔的珠光中,鳳翔皇子緩緩睜開了那雙挑魂攝魄的勾情眼,靜靜聽著君昭陽無聲的啜泣,神色難測地望著帳頂牆上所繪的百鳥朝鳳圖,瞳光流轉的眸中清亮燦耀,毫無剛睡醒時的惺忪睡意。
他,也是一夜不寐。感受著身畔人的輾轉反側,向來淺眠的他又如何睡得著?只是他居然捨不下和君昭陽同床共枕的滋味,向來不和女人共床而眠的他竟然為君昭陽又破了例。
兩人各懷心事的共同度過了這一個漫漫長夜——身子貼得這麼近,心卻離得好遙遠。
外殿,傳來侍女們裙裾曳地的沙沙聲響,一個侍女輕叩白玉門板,低聲道:「六皇爺,荊護衛在殿外守了一夜,說有急事要稟告六皇爺——請問六皇爺是否要起身接見荊護衛呢?」
君昭陽聽到了侍女的聲音,慌得連忙從鳳翔皇子身上抬起頭來,還來不及擦乾淚水,便撞進了他那雙清亮熠熠的瞳眸之中。
她嚇了好大一跳,感覺到一種被當場逮著的心虛和驚慌。
他醒來多久了?可有察覺到她曾想刺殺他的意圖?
「看來你昨夜睡得不太好。」鳳翔皇子低低笑,聲音微沉而慵懶,「一整夜睡在仇人身畔,掙扎在報仇與不報仇之間的滋味很難受吧?」
他慵懶起身,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君昭陽:「其實你不必這麼難受,要報仇根本一點兒也不難,我指引你一條明路吧!」
他撩開舖在沉香席上的紫紋湘繡被單,推開青玉枕,枕下被中,竟藏著一把冷光如泓,嘯若龍吟的五尺長劍。
「這是我睡覺時用來防身的劍,你想殺我,其實很容易,因為你是第一個我肯與之同床共枕的女人。我防得了你一夜,防不了你日日夜夜。」他輕笑著將劍塞到了君昭陽手中,「要殺我,你此刻便可動手——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後悔,而且也永遠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那把冷光森寒的劍輕盈可握,但君昭陽拿在手中卻覺得無比沉重,她驀地拋開那把長劍,明眸生焰地怒望著鳳翔皇子。
「不必諷刺我,你明知我下不了手……」她頰上一熱,火辣辣地紅熱起來,天,她怎麼可以說出真心話,「我……我不是不忍心殺你……不是捨不得殺你……而是,而是……殺了你,我就殺不了罪魁禍首的泓帝。」
結結巴巴,聲軟無力,分明是欲蓋彌彰,騙得了誰?她連自己也騙不過。
「你知道泓帝才是你最首要的報仇對象就好。」鳳翔皇子懶懶一笑,也不拆穿她,便起身道,「為我更衣吧!」
他掀開蓋在兩人身上的紫金百紋織錦鳳被,君昭陽一聲驚呼,羞得面紅耳赤,急忙搶過鳳被遮住自己柔馥雪艷卻滿佈吻痕紅瘀的赤裸嬌軀,狠狠瞪了他一眼。
鳳翔皇子大笑,「經過了昨夜,你還這般害羞嗎?瞧來想指望你為我更衣是不可能的事了。」他懶懶地褪下自己的白綢中衣笑道,「你就躲在被褥中等我更好衣,再讓侍女為你換衣沐浴吧。」
君昭陽用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嬌顏酡紅地抬起下巴,美麗高傲的姿態像極了一隻不馴的貓兒。
「我又不是你的侍女,為什麼要為你更衣?」她挑釁地道,「你盡可以喚宮女進來伺候你啊,反正你們這些皇親貴族是打出生起便被人服侍慣了的,連穿衣服這等小事也要人幫忙,搞不好連吃飯還要人家喂呢!」
鳳翔皇子面上含笑地斜睨了她一眼,魅瞳中卻瞬時閃過一抹陰沉的烏雲。
「你說對了,我是凡事都要人伺候,連吃飯都要女人喂……」他把褪下的白綢中衣甩到珊瑚屏架上,驀地轉過身來面對君昭陽,「不過我從十四歲起,便不曾讓人為我更過衣,看過我的身子。」
君昭陽看清了他的身子,禁不住低低一聲驚呼,用手掩住口,面上迅速失了血色。
他的身子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雄健壯碩,寬闊的肩,結實的胸膛,毫無贅肉的削瘦腰身,筋肉糾結的強勁雙腿……整個人裸身站在她面前時,修長陽剛一如玉石般的雕像。
只是,只是在他胸膛上靠近心房的地方,竟有著數十條或長或短,交錯盤節的醜陋傷疤,那些已經結癡的凹凸疤痕,條條都如可怖龍爪,在他胸前張牙舞爪著,破壞了他毫無瑕疵的完美。
君昭陽呆愣愣地望著他胸膛上那盤踞糾錯的可怕傷疤,突然想起了昨夜他與她歡愛之時,不曾褪去過上衣。
她心頭漾過一縷縷抽絲般的疼,眼眶中泛起欲淚的酸楚。他身上的傷疤是這樣多,這樣深,每一道疤痕都靠近心窩——他究竟曾經受過怎麼樣的致命傷害啊?又曾有過如何不堪言說的過往呢?
怪不得他要在枕下放一把劍防身,怪不得他不和人同床共眠……只是他是尊貴無比,高高在上的六皇爺,是先皇最寵愛的皇子,榮華恩寵集於一身——這樣一個光華耀眼的人兒,這世上又有誰敢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