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眼鏡,拭去眼角的淚光,擔任了黎日恩三十一年的專屬醫生,卻眼看著黎日恩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這種沉痛,就算是對於早已看慣人間生離死別的他來說,也是一項難以承受的打擊。
「夏小姐,黎先生,你們要節哀。」
轟!夏初音覺得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破裂開了,碎掉了、攏下住、救不得--她開始猛烈顫抖起來,拚命把身子往後縮,縮回座椅裡,尖銳的痛楚,使她忍不住尖聲狂叫出來。
黎夜熙茫茫然放開了她,感覺自己沉入了比黑暗更黑暗的絕望裡,世界彷彿裂開了一個大洞,吞噬了他,他墜落下去了,不知哪兒是底?
這不是真的--日恩不會就這樣走了,連一個懺侮補救道歉的機會都不給他!
一種無可奈何的絕望凌遲著夏初音的心與靈魂--她崩潰了似的狂叫吶喊出聲,卻連自己也不知道在喊些什麼。她搗住臉,像朵受擊的薔薇般在劇慟中痛哭起來,聲嘶力竭的哭泣聲顯得破碎而狂亂。
「夏小姐,妳要鎮定,妳這樣哭會傷到喉嚨。」
傅醫生扶住聲音已有些嘶啞的夏初音,她因哭得太激狂而岔住了氣,呼吸一時轉換不過來,劇烈地咳嗽著。
「周護士,幫夏小姐打一針鎮定劑。」
夏初音聽到傅醫生要護士為她打針,發狂般的叫了出來。「不,我不要打針,我要見日恩--我要去見他一面!」
「那妳必須先鎮靜下來,妳這個樣子,日恩就算走了也不能安心!」傅醫生安撫著她狂亂的神智,說道。「妳先深呼吸,慢慢的,來,吸氣……好,現在慢慢吐氣,別太用力,當心又岔到氣了。」
夏初音按著喉嚨,在傅醫生的導引下,終於慢慢調勻了呼吸,漸漸鎮定下來。她抬起眼睛,淒惋欲絕地看著黎夜熙空洞絕望劇慟的眼,冰結的淚珠在她眼睫之間抖顫著。
「你知道嗎?我現在好後悔,好後悔當初去了意大利,好後悔遇見了你……」
她緊咬著下唇,唇齒間滲出了絲絲紅血,襯著她慘白異常的容顏,就如同染了一抹血痕的白玉,有種滅絕般的淒艷。「如果日恩可以活著,我願意一輩子不見你,甚至不愛你,只要日恩可以回來……」
她咬牙,幾乎泣不成聲的再也無法說下去,她搖搖晃晃地走過黎夜熙身邊,再不看他一眼,向手術室走了進去。
黎夜熙將激顫的身軀靠在牆上,奪眶而出的熱淚濡濕了他的臉,他摀住面孔,將悔恨而暗啞的啜泣聲悶在了掌心裡面。
夏初音走進手術室,看見了躺在手術台上的黎日恩,護士揭開了覆在他臉上的白布,只見他雙眼緊合,神情寧靜安詳,面孔一如生前般蒼白俊美,彷彿只是睡著了一般。
夏初音心慟欲絕地扶起他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身軀,緊緊,緊緊地用雙臂環抱住他!
這是他生前欲求而不可得的一個擁抱,夏初音只覺自己的心碎成了千千萬萬片,再也縫不合、拾掇不全了。
「你不要這樣懲罰我--日恩,我求你睜開眼睛,不要這樣懲罰我……」她輕撫著他死寂灰白的俊美容顏,灼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在他頰上。卻再也無法溫暖他的冰冷。她不敢相信這具沒有氣息、沒有生命的寒冷身軀就是自幼疼她寵她,總是用溫柔眼光追隨著她一舉一動的黎日恩。
她偎著他的臉,泣下成聲的囈哺道:「我求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只要你肯睜開眼晴,我會抱你、吻你、唱歌給你聽……我會做一切事,只要你肯醒過來!」
她吻上了他的唇,無聲的淚一滴滴落在他冰冷的唇上--這是她和黎日恩之間,最初也是最後的一個吻……
黎夜熙從手術室門口看著這-切,感覺到-種嚎叫不出的悲哀狂慟,知道自己的生命從此有了永遠也無法彌補的缺憾。
一切,都難以回頭了--他和夏初音,一起落進了地獄般的煉火裡。
下午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百葉窗照射進來,變幻著迷離的淡淡光暈,几上的花瓶裡插著一束即將枯萎的白薔薇,馥郁幽甜的香氣襯得屋內寂靜異常。
黎夜熙坐在床邊的椅上,怔仲凝視著在晦暗光線中沉睡著的夏初音,望著她蒼白異常的臉色和纖細瘦削的身軀,自從黎日恩去世之後,她便急遠消瘦下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彷彿變了個人似的,在憔悴瘦削中卻有種令人驚心的脆弱和淒美。
她一直強橕著,和他一起料理打點黎日恩的後事,直到黎日恩的喪禮過後,她才整個人鬆懈了似的,再無法支橕地垮了下來,大病了一場。
他握著她的手,將臉埋在她的掌心中,心慟至極的落著淚。
他滾燙的淚水驚動了睡得極不安穩的夏初音,她側過身,緊閉的眸中淌出晶瑩皎潔的淚水,滴落在她雪白透明的頰上。
「日恩,我在這裡……」她模糊地囈語著。「你不要走,我在這裡……」
黎夜熙握緊她的手,知道她正作著夢魘。
「醒醒,初音,妳在作夢。」他輕拍她的面頰,低聲道。「醒一醒,初音。」
夏初音驚醒過來,痛楚地喘著氣,頰上全是淚痕。
「你夢見日恩了?」他低聲問。
夏初音昏昏沉沉地看著他,彷彿不認得他了,深邃飄散的黑瞳裡充滿了空虛和迷惘。
半晌後,她終於緩緩清醒過來,迷離而恍惚的看著黎夜熙。
「我以為這只是一場夢--我夢見日恩丟下我走了。」她痛苦得攢起眉,淚水從緊閉的眼中流下。「這場噩夢,怎麼好像永遠也醒不過來的感覺?」
「初音,妳明知道這不是作夢--日恩是真的不在了。」黎夜熙灰黯而悲傷的注視著她,傷痛地道。「如果這只是一場夢,我們就不會這麼痛苦,妳明白的,是不是?』
「我希望這只是一場夢--我怎能相信日恩突然間就這樣消失了,連活著的痕跡一點兒都沒留下?這世上,我再也找不到他、看不到他、摸不到他、聽不到他說話……」她顫抖著說,淚水湧進眼眶,順著面頰,汩汩傾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