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華光璀璨的眼裡驀然出現了朦朦朧朧的憂思,彷彿陷入了一個悠遠的夢中,低低喃道:「倘若她也能這麼對我一笑……唉,我竟是從沒見她笑過呢!」
他悠悠出了神,眼中薄薄有絲陰霾和傷痛。
「每次見著她時,總是憂傷和眼淚……我只盼她也能對著我這麼一笑,那我就算死,也死而不傷了……」
他的自言自語雖然低若輕喃,站在橋上的帆齡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一雙剔透如畫的晶眸在朱心同臉上轉了轉,濃密的眼睫毛在畫一般的面龐上閃啊閃的,就像一雙墨色的月牙兒,看起來無比妍情可人!
「原來在你心中,也有個惦記的人兒——看起來你同我一樣,也是『情在不能醒』呢!」
朱心同一震,回過神來,望著帆齡知情解意的服光,心中突然一酸,他倒轉手中長笛,縱聲大笑道:「沒錯,只要情在,就永不能醒來,若是輕易便能夠清醒,古今多少癡兒女也就不會身陷情網,難以自拔了。」
他從溪中取起兩個酒杯,將其中一懷遞給了帆齡,笑道:「人生難逢知己——且讓我們共同為這一句『不能醒』浮一大白吧!」
帆齡巧笑嫣然地接過了酒杯,傾飲而盡,她一仰頭,髮際的蘋白綢帶松落了,飄飛的長髮在空中甩成一道半圓的虹。
望著帆齡和朱心同言笑晏晏的模樣,額豪的胸口像被根小細針,用刀扎刺進肉裡——那痛楚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尖銳得令他忍不住抽氣,蹙起眉來。
他撫住莫名刺痛的心口,一種強烈的失落,不可名狀的悵惘與空虛,就這樣深深地襲上了他的心頭!
夕來晚風,竟是寒冰徹骨,撩起他心底不能告人的疼痛——這朵他用盡全心全意呵護嬌養的水荷花,終究是不能永遠屬於他!
落日泠泠,一柱暗影落下來,恍如落下一聲歎息。
「武宣親王府這場詩筵,看來勝負已分,恭喜王爺覓得佳婿!」
一個清脆甜嫩的聲音突然在額豪身後響起,額豪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容如玉的秀美書生,從祿水亭中十幾個文士的背後閃了出來,笑嘻嘻地向著他躬身一揖。
額豪見這少年書生頭戴黑緞瓜皮帽,一條辮子長長垂下,幾乎拖到地面。面容嬌美生暈,雙眸燦燦如星,轉盼流顧間神采照人,站在皚皚雪地之中,竟是極標緻、極好看的一個玉人兒。
額豪微微愣住了,呆呆望著這明艷華貴的少年書生,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這面容如玉,風姿煥發的少年書生,卻正是他在南海子秋狩行圍時見過的頤敏格格——他沒想到她竟會扮了男裝,混在漢人文士中參加了這場為帆齡擇絮的詩筵。只因頤敏身形瘦弱,又刻意躲在人群之中,因此自始至終,他竟然都沒發現到她的存在。
「怎麼?武宣王爺好大的忘性,竟然不認得我啦?」頤敏格格笑著嬌嗔,對於自己的偽裝竟然能夠瞞過目光如隼的額豪,心中十分得意。
「當初在南海子,我們一同打過獵,較量過騎射武藝的,莫非武宣王爺這麼快便忘記了嗎?」
「本王怎麼會忘記?女子之中有你這麼精湛騎射箭術的,可不多見。」額豪微微苦笑道。「頤敏格格真是好大的興致,竟然扮了男裝混進我武宣親王府來了,要是被安親王爺知道了,卻教本王如何向他交代呢?」
「這你就甭操心了,阿瑪從來不管我的,他向來放心我這個女兒。」
頤敏得意洋洋地仰起白玉般的面龐,笑道:「只要不教太皇太后知曉了,我哪兒都去得!」
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驕恣傲氣中卻又透著無邪爛漫的模樣,瞧起來逗人極了,額豪禁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我以為頤敏格格是什麼都不怕的,原來也怕太皇太后嗎?」
「唉,老祖宗管得我可緊了,連我額娘都沒她囉嗦。」
頤敏話出了口,這才發現自己嘴快失了言,不禁吐了吐舌頭,這可愛的小動作讓她看起來少了幾分驕氣,添了幾分天真,益發明媚可人。
「也不知為了什麼,老祖宗近日要我入宮陪她,可我入了宮,老祖宗卻又鎮日裡要宮中的嬤嬤教我規矩禮儀,真是悶死人啦。」頤敏笑道。「好不容易我今日找了個借口向老祖宗告假,溜出官來透透氣,卻聽說武宣親王府設詩筵為帆齡郡主擇絮,廣開王府大門,只要是漢人文士都可參與盛筵——這麼一樁轟動北京城的大事,我怎能不來瞧瞧熱鬧呢?於是便換了漢人文士的裝束混進來啦!」
她說到這兒,突然板起小臉蛋,一本正經地教訓起額豪來啦。
「說起來,你武宣親王府的門禁也未免太鬆懈了些兒,只要是穿著漢人文士的服飾,隨便報個名號,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進了王府裡來。你就不怕有混水摸魚、濫竽充數的閒雜人等混進來嗎?」
額豪見她一副義正辭嚴、故傲持重的模樣,不禁失笑。
「你方才不也說了嗎?今日武宣親王府設詩筵,廣開王府大門——既是廣開王府大門,又如何有門禁可『言』?」
他目光熠熠輝爍地望向了祿水亭中的所以漢人才子,最後有意無意地落在了正和帆齡傾談暢飲的朱心同身上。
「況且,若是真有人懷著不明居心,混進我武宣親王府來,難道我額豪便怕了?」他回過眼來,望著頤敏格格,笑道:「再說你不也是怎麼混水摸魚地就進了我武宣親王府裡來嗎?」
「好啊,我提醒你該小心,你倒反而取笑起我來啦——說我混水摸魚,言下之意不就指我是濫竽充數的閒雜人等嗎?」頤敏大發嬌嗔。「武宣親王爺,你真是不識好人心呢!」
他的笑聲引起了帆齡的注意,她望向額豪,見他和一個秀美俊俏的書生正談得開心,不由得露出了詫異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