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蒙古人啊,沒奶子茶是過不了日子的。就算到了京裡來,這奶子茶也是不可少的。」
太皇太后端起瓷花銀碗,啜了一口熱奶子,笑道:「每逢天寒地凍的時候,喝上一碗加了鹽的奶子茶,那可比什麼都有味兒,身子也暖呼了。這不比漢人的什麼風夷茶、龍井茶要強上千百倍嗎!」
額豪微微一笑,沒有搭腔。他知道太皇太后召自己和安親王入宮來,可不是為了要閒聊「奶子茶」的。他沉默不語,等著太皇太后把話頭帶入正題。
「武宣親王,哀家知道你素性耿直,也不跟你撂話子、拐彎兒了。咱們開門見山地說吧——你入京也五年了,依你的性子,在京裡肯定是住不慣的,難為你耐得了五年。」
額豪一震,沒料到太皇太后竟會從這裡開話頭,心緒一時激盪起伏,說不出話來。
「是草原大漠的漢子,終究是要回到草原大漠去的。」
見頗豪沒搭話,太皇太后放下瓷花銀碗,歎息道:「哀家也是出身自蒙古科爾沁部,那股子思鄉的心情,哀家還能不體會、不瞭解嗎?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哀家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裡所浮現的,都是蒙古草原那碧藍的天,還有望不著邊的大草甸子啊!」
聽了太皇太后熨貼窩心的這番話,額豪心中一酸一熱,萬般滋味湧了上來,梗在胸口沸騰翻湧。但他最是個剛性人,強自抑制著不讓情緒流露出來,只是起身離座,打個千兒,在御榻前跪下了。
「太皇太后能體察到臣王思鄉念鄉的這片情衷,是老佛爺的慈心。既然太皇太后提起,那臣王也就大膽祈奏,懇請太皇太后恩准,讓臣王辭去理藩院的差事,回轉東蒙古。」
太皇太后不慍不火地道:「武宣親王莫要心急,回是一定讓你回蒙古去的,總不能讓你老是悶在北京城裡啊。時日久了,外頭也要生出閒話來,說這是朝廷要削王爺兵權,將王爺困在北京城呢!」
她淡淡一笑,深邃的目光盯著額豪,徐徐說道:「武宣親王,你也知道,滿蒙貴族聯姻,一直是大清的基本國策——你是大清朝最倚重的外藩親王,而安親王是當今皇上的叔叔,在朝廷裡位分最高,最得人望。你們兩人不論爵位、家世,都是一般的顯貴……」
額豪聽到這裡,心中一跳,知道太皇太后終於將話頭帶入了正題。
他跪在地上沒有抬頭,只聽得太皇太后繼續道:「因此哀家想將安親王的大女死頤敏格格指配給你當福晉,婚後你夫妻二人可回歸蒙古,治理固守東蒙,為我大清朝屏障邊疆。」
始終端坐一旁的安親王聽到這裡,微微頷首,望著跪在地上的額豪,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太皇太后聲音慈藹,微笑著對額豪道:「如此一來,你既娶得了美嬌娘,又能夠回歸蒙古大漠,這豈不是件兩全其美的大喜事嗎?」
額豪胸脯劇烈起伏著,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寒冽的空氣,磕下頭去,朗聲道:「太皇太后,請恕臣王大逆不道之至——這個指婚,臣王不能受!」
他清朗嘹亮的聲音在殿中迴響,如同悶雷滾過,發出隆隆的聲響。
沒想到額豪竟會拒婚不受,太皇太后和安親王大出意料之外,,相互覷了一眼,同時變了臉色。
安親王霍地站起身來,面色鐵青地盯著額豪,想開口質問,但對著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望了一眼,終於還是忍住。
一時間,慈寧宮裡凝靜得全無聲息,裡裡外外一片窒人的岑寂。只有殿角西洋進貢的自鳴鐘擺一左一右地靈動著,規律而單調的「答答」聲,彷彿在擺盪著人的心。
「武宣親王,你倒說說,對哀家這樁指婚有什麼不滿意之處,為什麼不能受?」
好半晌後,太皇太后終於開口了,一直掛在臉上的慈藹笑意早已欽去,聲音變得很冷,就像是從深洞裡吹出來的風,嚴峻而陰森,連安親王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頤敏格格你也見過的,不論才智、相貌,甚至騎射之術,都是拔尖兒的。哀家將她指給你,並不辱沒了你,你有什麼看不上眼的地方?」
額豪抬起頭來,無畏無懼地望著已經震怒的太皇太后,朗朗說道:「並非臣王看不上頤敏格格,而是臣王心中已經有人了。」
「哦?這話倒奇了。」太皇太后挑起眉頭,顯然不信額豪的說詞。「你來京五年,一向不近女色,從未聽說過你有看得上眼的女子,怎麼會突然之間有了心上人?」
她眼光犀利地盯著額豪,冷冷地道:「這該不是你的搪塞之吧?你說——那女子是誰?」
「那女子,太皇太后也認識的。」額豪頓了頓,坦然道:「她便是定廣親王托孤之女,帆齡郡主。」
聽到帆齡的名字,太皇太后更是大為意外,沉吟著蹙起了眉頭:
「帆齡?她是定廣親王臨終前托付個你的,當年哀家曾有意收養她入宮,可你卻堅持要親自撫養,悶不吭聲地就帶著她回蒙古草原去了……」
她似笑非笑地望著額豪。「當初哀家還以為武宣親王守信諾、重情義、是個義薄雲天的漢子。怎麼?原來你堅持撫養帆齡郡主,不是為了對定廣親王臨終前的承諾,而是存了私心?」
額豪臉上一紅,隨即又變得慘白。他歎息一聲,黯然道:「臣王並非有意違背對定廣親王臨終前的承諾,當初撫養帆齡,也絕不是存有私心。只是、只是……」
他悵悵地望著百合銅鼎裡的裊裊青煙,昏迷霧繞,他眼神中有幾分悵惆、幾分憂傷,只覺心裡酸酸的,辨不清是喜是悲,還是傷?
「情字來時,全然不由自主。當臣王發現竟然對帆齡動了心時,也曾極力抑制,極力想要撥除這不該有的情思妄想……無奈,無奈臣王已經身陷情沼,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