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疾馳的箭,我希望自己就是你翎旁的風聲;如果你是負傷的鷹,我希望自己就是那撫慰你的月光。」
戀人的夜,是不眠的夜——額豪和帆齡沉浸在滾滾情潮之中,徹夜貪歡,彷彿這個漫漫長夜,永遠也不會到盡頭。
第七章
北京什剎後海 日月閣
朱心同坐在日月閣的東花廳裡,望著圍爐而坐的額豪和帆齡,唇畔掛著一 抹雍容悠閒的笑意。
「在下冒昧邀宴,武宣王爺竟然肯攜同帆齡郡主賞光赴宴,真是令蓬捨生輝不少。」
他手持白玉折扇,扇柄一隻漢玉墜在他揮手輕搖中晃晃蕩蕩,讓他看上去益發俊雅飄逸。他含笑舉起面前的酒杯,向著額豪和帆齡團團一敬,說道:「為了聊表謝意,朱某就先乾為敬了。」
他執杯一飲而盡,亮過杯底,微笑地望著額豪。
額豪端起酒杯,豪邁地幹盡杯中酒,笑道:「朱公子這座『蓬捨』,可是比我武宣親王府還要華麗氣派得多了。」
額豪說的並非虛話,這日月閣坐落於什剎後海北岸,靠水三面,十進大宅,從臥地到簷頂都是琉璃瓦鑲嵌,隔窗可以垂釣。屏風都是用空心磚造就,裝飾得整個樓閣錯落有致,烘烘散著熱氣,正是和地龍相通的取暖火牆。
而東花廳外一道懸空的拱門迴廊,緊臨著什剎海而建。放眼望去,只見碧波瀅瀅,霰雪如霧,一群飛鳥掠過水面,落在結了冰的湖面上,景致蒼茫澹遠
而寧謐。
「朱公子初到北京不久,便能購置如此堂皇富麗的大宅,這絕非尋常人物可以辦到,看來朱公子確實出身不凡。」
「朱家祖上世代經商,是很攢積了點錢財的。說來慚愧,兄弟依靠祖蔭,哪及得上武宣王爺闊步獨行天下的豪情?」
朱心同微笑,合起扇子在手心中輕輕拍打。「武宣王爺不但英雄蓋世,用情之癡更是在北京城裡傳為美談。」
他望了一眼雙頰紅撲撲,看起來更加明艷嬌媚的帆齡,笑道:「武宣王爺橫眉冷顧天下,為了一個情字,就直著脖子辭拒太皇太后的指婚,也不怕獲罪砍頭——此事早已轟傳北京城,朱某對武宣王爺真是好生佩服。」
帆齡香腮泛紅,嬌羞地低下頭去,眸中隱隱流泛著喜悅的光彩。
額豪把玩著酒杯,淡淡道:「朱公子邀本王和帆齡過府飲宴,應該不是只為了對本王『好生佩服』的吧?明人不說暗話,朱公子有什麼用意,不妨直說。」
朱心同眉眼含笑,打開扇子緩緩輕搖,神態矜貴閑雅。「既然武宣王爺如此豪爽,那朱某也就坦率直言了。」
他目光柔亮,直視著額豪。「朱某邀王爺過府,一個用意是為王爺出征餞行,另一個用意卻是想勸諫王爺。」
額豪眼光炯炯如焰,神色泰然從容,似笑非笑地道:「勸諫本王?這倒是令本王不解了,請朱公子明說。」
朱心同微一沉吟,站起身來,背著手遠眺西山群峰。
夕暮時分,只見黛紫色的西山群峰抹上一層金輝,湖水倒映著天光,彷彿一片燃燒的海,景致瑰麗、奇幻莫名。
「清廷這次派王爺出征平亂,戰場在蒙古,打的也是蒙古人,身為蒙古人的王爺可曾想過後果?」
額豪一凜,神色嚴肅地道:「葛爾丹攻打厄魯特蒙古,自己人侵略自己人,別說清廷派兵插手,就以我是蒙古左翼中旗親王的身份來說,我也該聲援厄魯特蒙古的。」
「可是蒙古各部落不會這麼想,他們只會想王爺是奉了清朝的命令,前去攻打自己的蒙古族人。」
朱心同緩步踱到拱門迴廊前,淡淡道:「清廷以蒙古各部做為北疆萬里長城的屏藩,卻又對蒙古各部心存忌憚。拿王爺為例,若不是王爺戰功彪炳,威震整個兒蒙古,朝廷會要王爺入京,敕封親王,掌個不大不小的理藩院嗎?明擺著是敕封,實著卻是削王爺的兵權,怕王爺有謀逆自主之心啊!」
額豪倒了一杯酒,自飲自酌,完全不動聲色。
「草原上的蒼鷹,只有振翅凌霄、搏擊長空才能自由翱翔。」朱心同轉過身來,犀利地注視著額豪。
「王爺,你空有凌雲之志,可惜在北京城裡,就算你再如何勇猛驃悍,終究只是一隻蒙了眼、綁了腳,受人擺佈指揮的囚鷹。」
額豪一拍長几,站了起來,手上的酒杯震得粉碎。
「朱公子,本王一直很欣賞你的人品文采,也誠心想和你交個朋友。」他神色凜然,聲音不怒而威。
「本王身受朝廷大恩,絕無貳心。希望朱公子不要口出挑撥之言,陷本王於嫌疑之地,否則本王也只好劃地絕交,拂袖而去了。」
朱心同定定地凝視著額豪,見他神色剛直磊落,對清朝的忠誠顯然是出於真心。雖然兩人立場不同,性格迥異,但對額豪這股莽莽蒼蒼的英雄氣概,也不由得打從心底生出一股敬意。
「王爺說的是。朱某說話失了分寸,冒犯了王爺,希望王爺不要見怪。」
朱心同示意侍女換過酒杯,親自舉起酒壺來,取杯斟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額豪。
「雖然我們兩人立場不同,但我對王爺好生相敬,從今以後在王爺面前,朱某絕口不提政事。如果王爺不嫌棄兄弟高攀,請王爺幹盡此杯,我們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額豪注視著朱心同清霽真摯的雙眸,見他目光雍穆溫煦,想要結義為兄弟的說法,顯然是出自一片誠心。
額豪心中熱血上湧,慷慨地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本王進京五年,除了醇親王府的奕桓貝勒之外,一直不曾結交到知心好友,今日能夠和朱兄結為異姓兄弟,本王心中好高興。」
他伸出大手,和朱心同擊掌相握,一股熱流同時激盪著兩人的心扉。
自從兩人認識以來,雖然彼此欣賞,有著英雄識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意,但始終存在著一種亦敵亦友的防備心理。這時撂開話來,敞心交談之後,兩人戒心盡去,胸中同時升起了一種肝膽相照、意氣相投的知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