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床前,掀開繡花帷幕,望著帆齡昏睡的容顏,低聲到:「帆齡妹子,我來瞧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朱大哥。」
彷彿真聽到了他的聲音,帆齡昏昏沉沉地睜開眼,見到朱心同,她迷茫如暈的眼瞳閃過一絲光芒,虛軟無力地動了動手腕,似乎想坐起來。
丫鬟急忙扶起帆齡,讓她靠著背墊兒,倚坐在床枕上。然後端過繡幾火爐上煎著的一碗藥湯,一匙匙地喂帆齡喝下。
帆齡喝了幾口藥湯之後,精神好了一點,雪白的容顏也泛上了一抹血色。
「朱大哥,你終於來了,我真怕你會來不及。」
她聲音虛弱無力,問丫鬟道:「今兒個是幾號了?」
「今兒個是二月十二。」丫鬟淌淚道。「郡主,你撐著點兒,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辰之日,咱們熱熱鬧鬧地替你賀生辰,好不好?」
帆齡唇邊漾起一抹飄忽而淒緲的笑意,輕喃道:「再過幾天,就是我的生辰之日……」
她望向朱心同,臉龐浮現異樣的潮紅,雙眸突然間變得燦燦有神,神志乍醒,竟似無病無恙一樣。
朱心同心下詫異吃驚,知道她這樣的情況並不尋常,腦中突然浮現了「迴光反照」這四個字,心底莫名的驚恐、酸楚起來。
「額豪和我有約——二月十五,我的生辰之日,我們要團聚相見。」
帆齡對著朱心同,迷濛地微笑著。「去年額豪和我在什剎海許下誓言時,朱大哥你是見證,你還記得嗎?」
朱心同心中一痛,低低道:「我記得……可惜大哥再也不能赴你們的誓約了。」
「他不能來,那就讓我去赴約。」
帆齡甜美地笑,眼神中是生死不能奪的堅定和深情。「他趕不及回來赴我們的約,但我知道他一定會等著我,等著我去赴約——這是我們之間的誓言。」
朱心同心中淒淒,悲涼地道:「不管你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樣的誓言,都已經不能實現了!帆齡妹子,我知道你無注接受,但你要面對事實——大哥,已經死了。」
「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
帆齡望著窗外冷冷冥冥的月光,聲音遙遠卻又無比肯定清晰。
「他說過要帶我在呼倫貝爾草原上打獵放牧,我們要做草原上的一雙海東青,他是雄鷹,我是雌鷹——咱們要翱遊長空,比翼雙飛……」
她回過頭來,注視著朱心同,眼神迷離如夢。
「如果沒了他,從此千山暮雪,他卻叫我孤影要如何單飛呢?」
朱心同聽得心裡滾燙酸熱,兩滴淚在眼眶裡轉了轉,終於還是淌了出來。
「他不會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無所依、無所憑,所以我相信他絕對不會死的——可是現在,他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我真怕我會趕不上二月十五的誓約。」
她突然哮咳起來,劇烈的咳聲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咯出一般,她喘息著,素白的臉龐的紅,心似油煎般地攫住了朱心同的手。
「來不及了,你陪我,陪我去趕赴這個誓約——我一個人,走不了那麼遠。」
「別急。」朱心同心如刀割,握緊她纖弱的小手,安慰地道。「我陪你去,我們趕得及二月十五的,我們趕得極去赴這個誓約。」
謊言——就算帆齡無病無恙,他們也不可能在三天內從北京趕到呼倫貝爾大草原,更何況現在帆齡病入膏肓。
眼見朱心同答應了,帆齡安下了心,原本強撐著的精神突然間消散了,渾身失了力氣般的,臥倒在靠墊之上。
她眼神悠遠,神魂空濛離散,彷彿飄到了蒙古的大草原之上。
「敕勒川,陰山下,今宵夜色應如水……」她輕輕低喃著蒙古的牧歌,臉上綻著淒迷如落花般的笑意,神光卻一滴滴自她眸中流逝。
她知道,她的長路已走到了盡頭——然而北京和呼倫貝爾大草原之間,雖然有著重重關山阻隔,可是夢魂卻能夠飛渡萬里山水,飛到額豪的身邊。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
她聲音漸低,氣息漸散, 頭軟軟歪向枕邊,慢慢閉上了眼。
她發上簪著的那枝鳳頭珠墜金釵,斜斜往下溜墜,朱心同伸手一抄,在金釵落地前的一刻接住了它。
將金釵重新插回帆齡髮際,朱心同望著她寧靜安詳,柔美似醒的容顏,心中大慟,一滴晶瑩淚光,從他眼中落到了她雪白得幾乎透明的手背上。
「你放心,我會帶著你去趕上他。」
朱心同握住帆齡的小手,將她的手貼到了自己被淚水濡濕的臉頰上。
「我帶你——去赴你們的誓約!」
窗外,驟然飄雨,雨絲輕拂宛如寒霧飛煙。
已經是午夜了。
一輪冷月,無言地俯煦著萬籟俱寂的夜。
暖閣裡,眾人低低壓抑著啜泣聲,搬衣翻櫃為帆齡準備更換衣裳。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暖閣外嘎然而止。
簾攏一掀,明安貝勒焦急而又緊張的臉龐出現在眾人眼前,身上全是涼露雨水。
「明安貝勒,我說過郡主身體有恙,你不能硬闖進來啊!」在後追趕著的府裡管事又氣憤又無奈,試著攔阻地,嚷道:「你怎麼就這樣闖了進來呢?我不是要你在大廳裡候著嗎?你不能擅自闖進郡主的閨房啊!」
「我聽說帆齡郡主要見朱公子,她醒了,是嗎?我等了好幾天,她始終昏迷不醒。」明安貝勒大踏步走了進來,急聲道。「快,我的馬車已在門外候著了,我要接帆齡郡主走。」
朱心同一凜,從悲慟回過神來,放下床幔,掩住帆齡的身形容顏。
他轉過身來,冷冷盯視著魯莽而急躁的明安貝勒。
「你憑什麼接她走?又要接她到哪兒去?」
明安貝勒一陣猶豫,吞吞吐吐地說道:「我要接她回呼倫貝爾大草原,王爺葬在那兒,她應該去祭王爺的墳的。」
朱心同見明安貝勒眼光閃爍,面色暗紅,顯然有些心虛,他冷笑一聲,搖開手中中摺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