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如夢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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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準噶爾叛軍突襲,我身受致命重傷,軍中所有人都以為我活不成了。是我的烏珠穆沁族人不肯放棄希望,和明安商議,偷偷將奄奄一息的我運出軍營,求治於薩滿法師,救了我的命……」

  怔怔望著帆齡瑩白如瓷玉的面龐,他將臉兒緊挨著她的頰,淚水終於緩緩淌落了下來。

  「我活了過來。但我,不能再和自己的族人打仗了——然而就算我結束這場戰役,班師回京,只要蒙古以後再有戰事,清廷仍然會派我出征。所以我左思右想之下,只能決定讓武宣親王這個人、這個名字徹底從世間消失……」

  眼淚從他臉上直滾下來,混著他唇上咬破的鮮血,滴在帆齡雪白的臉上,當真是血淚斑斑。

  「我假造死訊,將訊息六百里加急傳回北京,派明安去北京弔喪,想悄悄把帆齡接來,從此隱姓埋名,和帆齡在蒙古草原上做一對遊牧夫妻,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我一切都計劃好了,不應該會演變成這種局面……這中間,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呢?」

  他心痛欲絕、淒茫飄忽地望著帆齡蒼白死寂的容顏,輕輕吻上了她冰冷的唇。

  若她從此再不能醒來,和他共享霧靄流風、日夜星辰、春夏秋冬——那他的這一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渾渾噩噩地抱起帆齡,像失了心魂般地茫然向帳外走去,就像是置身在噩夢之中……

  這場噩夢,他怕自己這一生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大哥,你要抱著帆齡到哪兒去?」朱心同見額豪神不守舍,心碎恍惚,急忙擔憂地攔住他,不讓他走出大帳。

  「我要去哪裡?」額豪恍惚一笑,聲音空空洞洞的,他低低、喃喃地說:「這天地之大,已經沒有我可以去的地方……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還能去哪兒……」

  「你醒醒吧,大哥,帆齡還沒完全斷氣,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了希望?」

  朱心同拉住他的手臂,搖晃著他的身軀,似乎想將他從失心失神的絕望中搖醒過來。

  「你瞧瞧她——她一息懸而未斷,為的就是等待你,等待著再見你一面。」朱心同激動地指著他懷中的帆齡。

  「即使你戰死的消息傳到北京,即使朝廷為你舉行了衣冠祭,她仍然相信你沒死,仍然相信你在呼倫貝爾草原等著她——所以她求我,求我送她到這裡來赴你們之間的誓約……」他心痛地說。「在最絕望的時候,她仍然堅定地相信你仍然活著——而你,為什麼不能對她有一點兒信心?為什麼這麼輕易地便要放棄了她,也放棄你自己?」

  額豪一怔,低頭望著懷中昏迷不醒的帆齡,只見她鼻息微弱似無,彷彿隨時都會停止呼吸。可是一息卻始終懸而未斷,就像是一絲小小的牽絆,要繫住渺渺人間的永恆愛戀……

  額豪心動了,震撼了,身子顫抖起來,熱淚直灑下來。

  是什麼樣的力量,讓她在瀕死昏迷中,仍拚命續住一絲氣息,不肯斷氣?

  他斗大的淚珠一顆顆淌落下來,每顆熨燙的淚都落到了她臉上。

  「想想你中箭重傷將死的那一刻,你腦中在想什麼?是什麼支撐著你挨過那個生死關口?」

  「我中箭的時候,想到的只有帆齡,只有我們之間的誓言……」額豪哽咽,被淚水洗滌過的心卻逐漸清明、澄淨開來,彷彿終於在黑暗中見到了一線光亮。

  「對,所以帆齡妹子一定也緊記著你們之間的誓言,要和你團聚相見!」

  朱心同見他神智逐漸清醒,終於鬆了口氣,說道:「現在雖然她昏迷不醒。也只剩了一絲氣息,但只要續住她一息不斷,她就可能會有清醒過來的一天。」

  明安也幫著勸解安慰額豪。

  「是啊,王爺,您要相信緣分的流轉是跨越生死、無窮無盡,不會輕易斷絕的——咱們蒙古人從來不向命運低頭,因此您絕對不能死心。我相信總有一天,帆齡郡主一定能夠醒過來的。」

  額豪沉靜下來了,清邃而若有醒悟的眼瞳裡,亮起了如火炬般的光輝。

  「帆齡郡主昏迷不醒,氣息卻又懸於一絲而不斷,我看她是魂魄離身,氣息未絕——只要能招回她的魂魄,也許她就能夠清醒過來了。」

  塞桑年老而睿智的眼中閃過一抹光芒,對額豪道:「薩滿法師曾經說過,在伊勒呼裡山上,有座百靈廟,裡面有個從西藏來的呼畢勒罕(蒙語:光明者,漢語譯為活佛)精習密宗的招魂書,能夠舉行招魂儀式。王爺,您帶著帆齡郡主去找這個呼畢勒罕,一定能招回郡主離散的魂魄。」

  草原生活凜冽艱困,氣候變化莫測,所以草原民族向來信仰自然的神秘力量,也深信鬼神之說,因此蒙人和臧人相信靈魂走失之後,可以透過儀式招魂歸來。

  額豪點了點頭,望著帳篷外的萬里星光,眼神變得悠遠沉邃,隱隱含著悲傷。

  「天一亮,我便帶著帆齡出發前往伊勒呼裡山……」

  他回過頭來,望著塞桑,嚴肅而認真地道:「我這一去,再也不會回來了。烏珠穆沁部族,就交給你主持了。」

  帳中所有人一怔,塞桑惶恐憂懼地跪了下去,驚呼道:「王爺……」

  額豪淡淡一笑,決斷的神色中有著無可挽回的堅定。「我在北京五年,部族裡的大小事務一直是你所打理的——這五年來,你把烏珠穆沁一族治理得很好,把全族交給你,我很安心。」

  他抱著帆齡走出大帳,夜很深了,週遭極是寧靜岑寂,風沙呼嘯而來,草原如海,起伏不定。星光為呼倫貝爾草原蒙上了一層恍惚的銀邊。

  「我不能忘記,這一年來我在整個蒙古所造成的殺戮。更不能忘記我的族人,是怎樣在呼倫貝爾草原上跟隨著我,差點兒一步步走向絕路……」

  他回過身來,眼中閃著淚光。「我再沒資格做你們的旗主,做你們的札薩克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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