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細雨中,落花像一聲輕歎似地幽然飛墜。
「誰?」玄煜和炎夜同時都聽到了那落花一般、輕幽如泣的歎息。
朦朧雨霧中,紅悔飄灑、繽紛飛舞。一個白紗少女凝立在漫天飄揚的落梅之中,倘恍怔忡地望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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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坲過梅林,也坲動著她的衣袂。她站在那兒,宛如一抹美麗的水色幽魂。
玄煜一驚,整個人都呆住了。「你,怎麼曾往這兒?」他繃著聲問,幾乎是屏住氣息的。心勒著透不過氣來的痛楚——她聽到了?她聽到了多少?
「我在水榭中看到你和江陰侯爺似乎有所爭執,我很是擔心。後來你們兩個離開了露橋,走入梅林,我怕你們有事,所以才跟過來瞧瞧。」
玄煜心中一緊,本就是怕她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所以才帶炎夜到梅林裡來,沒想到反而將她給引來了。「我和炎夜所說的話,你聽到了多少?」
「我……不明白,你們說我父王圖謀叛反——這怎麼可能?」庭雪眼神混亂迷惘,心中一片茫然。「造反作亂,是抄家滅門之罪啊!我父王不可能做這種事的,你們怎能亂安我父王罪名呢?」
「江時雍身為南烜的靖南王爺,掌控八十萬大兵,兵權在手,又治理著南烜最豐饒的雍州——相信我,我們絕對比你更不希望他造反作亂。」炎夜口氣冷硬地道。「如果不是掌握了確切證據,我們敢安上他這麼大的罪名嗎?你身為雍王之女,難道不瞭解他的性恪?他狼子野心,熱中權勢名利,當王爺不夠,還想當皇帝。這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難道你這個親身愛女反倒被他蒙在鼓裡?」
血色自她清麗絕俗的面孔上消失殆盡,她踉蹌退了幾步,淒惶看著玄煜喃喃問道:「江陰侯爺他……他說的全是真的嗎?」
雨漸驟,同漸狂。玄煜揪著心,望著庭雪清艷而蒼白的容顏,第一次體會到真實而無法否認的距離。他們,終要面對這決裂的一刻。
「是真的。雍王擁兵自重,圖謀篡位,在皇室中早已不是秘聞。這三年來我們搜羅到的罪證足可集結成冊。只是他手握重兵,在未徹底剷除他的勢力之前,我不能也不敢要父皇定他的罪,生怕把他逼急了,會讓他提前舉兵造反。戰禍一起,受苦的將會是黎民百姓,我蕭家不生這個江山不要緊,可是萬萬不能讓百姓捲入戰火之中。」
「這三年來,玄煜數次要皇上下旨收回雍王的兵權,可是雍王總以邊關情勢吃緊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由拒絕接旨。我們只能派探子潛入雍州,嚴密監視雍王的一舉一動,並暗中削弱他的軍權,可是雍王這隻老狐狸早有防範,我們根本無法探知他的軍力部署。」
庭雪腦中一片昏亂迷惘,雖然聽著他兩人說話,但於他兩人言中之意一時竟然難以領會。最寵愛她,也是她最敬愛的父王竟然密謀造反?
「一旦雍王造反作亂,你和玄煜就成了不容並存於世的仇人——你的存在,對玄煜來說,將會是最致命的傷害。」炎夜冷酷地說道。「不管你對玄煜的感情是真是假,也不管你究竟是不是雍王派來臥底行使美人計的,為了玄煜,我絕不贊同你和玄煜在一起,也絕不會輕易相信你!你休想當上南烜的太子妃。」
「炎夜,住口!」玄煜面色鐵青,喝道。「我的私事,輪不到你來作主。我要和誰在一起,娶誰為太子妃都不關你的事。」
「一旦你的感情牽涉到了南烜存亡,就已經不再是你的私事了。」炎夜毫不畏懼地逼視著他,咄咄逼人地道。「你身為南烜儲君,身繫南烜興亡,本來就該拋卻一己之私,豈可為了仇人之女而斷送江山?我承認庭雪郡主清靈如仙,是個舉世無雙的美人兒,你自幼看遍後宮佳麗,早視美色如無物,若不是人間絕色,又豈能讓你傾心?但難道南烜江山居然比不上一個女子嗎?蕭家基業、南烜千千萬萬百姓,在你心目中,全比不上一個江庭雪嗎?」
庭雪越聽越是驚心動魄,似乎世界在一瞬間全變了。她不明白,方纔還柔情蜜意、銷魂纏綿的戀人怎會轉眼間就成了不能並容於世的仇人?她全身冷顫,踉蹌後退,心頭掠過如利刃割裂般的痛楚。「我明白了。法會那晚,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一聽到我是雍王之女,就立刻像變了個人似的,還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你始終當我是父王派來想以美色誘惑你的奸細,是不是?而你接近我,同我示愛,也是別有企圖。方纔你們是怎麼說的?留下我當人質,利用我來制衡父王而騙取我的感情?」
她望著玄煜,神色悲哀。蒼白如雲的面孔映著紅如胭脂的落梅花瓣,更顯得淒艷絕倫。「你從沒有愛過我,是不是?」
「不!雍王意謀造反是真;我愛你也是真!」玄煜神色淒厲,痛楚地說。「我說過,我不是以南烜太子的身份去愛你,也不打算因為你是雍王之女而放棄這段感情,我只目芒個為情癡狂的男人,我們之間,只是純粹的,深受彼此吸引的男人和女人。你不信我,難道你也不信自己嗎?你不信你可以讓我如癡如狂,讓我放棄一切去愛你嗎?」
庭雪心緒翻騰,柔腸百轉。她淒然地說道:「我不知道,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去相信些什麼了?」
玄煜拿出懷中的繡巾,攤了開來。「記得嗎?這是你親手繡下的承諾,而我也說過我們要執手相守,共偕白首。」他向庭雪伸出手,立誓般堅定地道:「庭雪,忘記我們彼此的身份,到我身邊來——我發誓,不管未來情勢如何演變,我一定不會放開你的手!」
庭雪猶豫著,慢慢地伸出了她的手,放到他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