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煜眸中有著堅毅的執著。「天地可以不仁,世人可以相棄。但是我自己總耍守住這一份心、這一片情。如果我捨棄庭雪,就是捨棄自己的心,一個連心都可以出賣的人,又如何立足天下?如何奢談復國?這樣的人,又怎麼值得你們追隨?」
「太子,我們並非要你捨棄庭雪郡主啊!」王剛說道。「自古以來,哪個皇上不是三宮六院,妃嬪無數?您婜了北壺永欣公主為正宮娘娘,那庭雪郡主就封她為西宮娘娘。至於太子心中愛的是誰,要偏著誰、專寵誰,那都是太子的事,又有什麼人管得著了?」
「兩顆心容不下三個人,如果我娶永欣為妻,便是背叛了和庭雪之間互信互賴的感情。」玄煜語氣中有著生死莫奪的堅決。「我不能捨棄庭雪,也不會捨棄這份感情!」
「不能捨也得捨!」炎夜口氣轉硬,冷冷道。「這不只是你和庭雪兩個人的事,而是牽涉到南烜的興亡,還有咱們的皇親性命。你忘記了被俘的聖奶奶、聖上皇叔、所有蕭姓皇室宗親和忠節不屈的眾多文武大臣嗎?」
玄煜正要再說,玄陽十八騎突然衝了進來,手中捉著一隻信鴿,人人臉色慘白。
「太子,江陵傳來消息,雍賊自立為帝,改國拂為南雍,並下令屠殺蕭室皇親,自聖太后以降,無一倖免……」
玄煜和炎夜眼前一黑,身子搖晃,他們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江陰王爺呢?」炎夜雙眼充滿血絲,捉住十八騎其中一人,嘶聲問道。「我江陰王府是否有事?」
「江陰侯爺,您要節哀。」那人哽聲道。「江陰王爺身為九皇弟,自是難以倖免。江陰王府被封,王爺王妃均被賜死。朝中文武大臣,不降者皆斬首於市,連暢宰相也……也殉難了!」
「砰」一聲,炎夜一拳捶爛了桌椅,手上血跡斑斑,他卻恍若不覺地瞪向面色慘白、雙眸失神的玄煜。
「現在你和雍賊之間,不僅有著奪國之恨,更有著不共戴天的弒親血仇!」炎夜的聲音嘶啞可怕。「而你,還堅持要守住和仇人之女的一片心和一份情嗎?當你抱著她時,你能忘記她體內流的是雍賊的血嗎?你能忘記和雍賊之間的國仇家恨嗎?玄煜,你要想清楚,這是血||海||深||仇啊!」
玄煜面上毫無血色,出其不意的寒與熱緊緊攫住他的心。他身子搖晃,雙眸茫然失神,只覺在這天地之間,他什麼都失去了。那自幼疼他、寵他的聖奶奶,仁德慈愛的父皇,美麗溫柔的母后……他們全都離他而去了,而且竟全是喪生在自己摯愛之人的父親手中!不論他再如何自欺,他明白橫亙在自己和庭雪之間的,已是永遠也抹滅不了的血海深仇。
命運已將他逼上了絕路,他明白自己終得做個抉擇了,在愛情和復仇間抉擇,雖然這抉擇是如此絕望和無據,是如此無奈和痛苦,但他沒有退路了啊!
他淒冷而決絕地笑了起來,兩行淚水滑過面頰,如果命運終要捨棄他,如果他終要墜落無邊地獄,那就連他的心一起捨棄吧!他什麼都沒有了,都沒有了……
他拿過一個圓碗,從懷中拿出一把匕首,往腕上一劃,鮮血如流和著淚水,滴滴都淌入了碗中。
「以血為酒,以淚為盟。我蕭玄煜在此立誓||今生今世,誓報國家血仇!」他拿起血碗,飲了一口,然後遞給了炎夜。
「玄煜,你終於想通了!」炎夜眼神滶動,哽聲道。「我知道這苦了你,但是這才是我蕭家的好子孫啊!」他拿過血碗和匕首,也在自己腕上劃了一刀,滴血入碗,仰首喝了一大口。
待王剛和玄陽十八騎都喝了血酒之後,玄煜才沉聲道:「王剛,煩你告知北垚執事太監,就說我要求見墐帝……」他聲音空冷。「和北垚聯姻之議,我蕭玄煜允了!也希望他能信守承諾,出兵助我復國。」
王剛點頭,淚水卻不禁奪眶而出。他明白主子所捨棄的,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愛情。太子和庭雪郡主曾以命相搏,拚死也要守住愛情,終於抵不過命運的擺佈,眼看著就要保不住了……
玄煜眼中有著被凌遲般的痛楚,心已鮮血淋漓。命運終究注定他要負了庭雪。他保不住國家、保不住親人,而現在他連生命中僅有的、最珍貴的感情都保不住!
情未盡、緣已慳,這是最難承受的痛啊!痛得他心魂俱摧,痛得他肝腸寸斷。老天爺待他,太不公平!
他淒厲地大叫一聲,發出如同負傷野獸般的狂嗶之聲,轉身衝了出去。
「父皇、母后、聖奶奶,是玄煜沒用,玄煜救不了你們,玄煜保不住你們的命!是玄煜無能,玄煜對不住你們啊……」
玄煜狂奔在雪林之中,他想大叫、想狂泣。
痛失親人的劇慟,竟是摰愛之人的父親所賜,這份解不開的仇冤和愛戀,該教他何以自處?
「為什麼?我只是想和庭雪攜手共度平凡歲月,為什麼連這一點微薄的心願都不肯成全我?為什麼她要是江時雍的女兒?」
他吶喊問天,蒼天卻緘默無語。款款深情,無可寄托呵!他不想負心,卻終究要當個負心人!他撲倒在雪地之上,滿臉淚水凝結成冰。他的心、他的血,卻比冰還冷,冷得他對外界的一切都空茫了。
再幸福的愛情總有終結的一天,然而他和庭雪之間的緣分竟是如此短暫。他不甘心呵!
一聲微歎,如細雪般輕輕飄落。
玄煜抬頭,只見一抹白色倩影落寞地站在櫻樹下,溫柔、脆弱而迷離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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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忡恍惚地看著庭雪清靈纖弱的身影,心口如中大錘,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是錐心的愛戀、是刻骨的仇恨,一寸寸凌遲著他的心,他好痛,好痛啊!
庭雪沉默而淒柔地望著他,只見她花容憔悴,卻一點兒也不曾減損她的美麗,仍是美得懾人,美得教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