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視著庭雪,淚光閃爍。「告訴我,你恨過父王、怨過父王嗎?」
庭雪搖頭,望著雍王那憔悴蒼老許多的容顏,哽咽道:「女兒從沒恨過誰、怨過誰!五年前女兒落難時,非常幸運地遇見了雲清師太,蒙她搭救收留,這五年中,女兒在佛庵中清修度日,心境很是平靜安樂,並沒有受什麼苦,反倒是您和玄煜,這五年中為我擔足了心事,所受的煎熬痛苦,更要勝過我百倍千倍。」
雍王十分安慰地握住了它的手。「你沒受苦便好,父王總算可以放下一顆心了,只可惜父王不能當面好好謝謝雲清師太,她將你照顧的這麼好,調教的這麼懂事
庭雪微微一笑。「以前女兒很不懂事嗎?」
「你向來是個懂事的孩子,只是性子太烈,始終注定要吃虧。」雍王歎了一口長氣。「放心吧,孩子,你一切的災難痛苦都即將過去,父王相信你的下半輩子定然會過得十分幸福喜樂,因為你是個這麼善良的孩子,老天爺不會虧待你的。」
他撫摸著庭雲的面頰,柔聲道:「只可惜父王不能再看著你了,答應父王,你會好好善待自己,會讓自己過得很幸福、很快樂,好嗎?」
庭雪淚中帶笑,點了點頭道:「您可以看著我得到幸福的,玄煜答應不殺您了!雖然我無法說服玄煜放了您,但我會時時來瞧您的,我會讓您看著我幸福的模樣,好嗎?」
「玄煜當真不殺我了?」雍王並未露出喜色,反而神情複雜。「我這雙手沾滿了他蕭室皇族的血,縱然他可以不計較我奪國之恨,但親仇不共戴天,他當真可以放下這血海深仇?」
「我不知道他究竟放不放得下?我也知道這樣太為難他。」庭雪低聲道。「但是他承諾我了,這一生一世,絕不殺您!我相信他會信守承諾。」
「信守承諾,然後一輩子活在掙扎和悔恨之中?」雍王搖頭歎息,撫著庭雪柔滑如絲的長髮。「孩子啊,你和玄煜都太過天真——他以為他可以做到對你的承諾,而你也相信他會遵守諾言。可是隨著時日的消逝,你們終將發現這個承諾會是你們一生的噩夢和災難!」
庭雪不解地抬眼望他。
「不懂嗎?其實並不難懂,今天倘若玄煜殺了父王,不論你多愛他,你還會和他在一起嗎?」
庭雪堅定地搖了搖頭。
「同樣的,玄煜滿門血仇,他有機會報仇,卻礙於對你的承諾報不了仇,你以為他當真可以釋懷嗎?」雍王一雙眼中儘是洞悉世情的睿智和透徹。「血債定要血償,他心裡定然十分渴望拿父王的血去祭他蕭室亡靈!現在他沉浸在尋回你、失而復得的喜悅之中,為了得到你,他什麼都可以承諾你。但他終是蕭家子孫,五年、十年之後,當愛情不再濃冽,你也不再是他的一切時,他難道不會開始懷疑這樣的承諾究竟值不值得?他會開始後悔對你許下這樣的諾言,他也會開始恨你羈絆住他,讓他報不了仇,無顏面對蕭室列祖列宗。」
雍王注視著茫然戰慄的庭雪,歎息道:「玄煜愛你是無庸置疑的,但父王的存在卻會是你們之間永遠也解不開的心結,終將扼殺掉你們的幸福和愛情啊!」
庭雪苦笑。「縱使真會如此,那也是以後的事了,以後再去操心吧!女兒只要眼下的幸福罷了!」
雍王憐惜萬分地望著她,眼中滿是慈愛神色。「打小,你就是父王的心頭肉!五年前,當父王為了雄圖霸業決定犧牲你時,心裡不知有多難受。這五年來,父王輾轉難安,悔恨當年為什麼竟會割捨父女親情叩可父王始終沒有補償你的機會……」說到這兒,他身子突然晃了晃。
「父王讓你受了五年的苦,現在,該是把幸福還給你的時候了。」一絲鮮血自他嘴角流了下來,他放開庭雪的手,身子斜斜軟倒在地。
庭雪大駭,看著他七孔流出的黑血和發青灰敗的臉色,驀然領悟到雍王竟然服毒自盡,大驚大痛之下,撲到了他身上,手忙腳亂地摀住他的耳朵、口、鼻,想止住他不斷汨汨流出的黑血,她哭喊道:「父王,您……您為什麼要這麼做?玄煜答應不殺您了啊,您可以活命的啊!」
「兵敗城破那日,父王便已沒有活命的打算,早在牙中暗藏毒藥。」雍王搖頭,淒然道。「父王之所以遲遲不死,只為了等著見你一面!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不論父王曾經如何對你,你若曉得父王被俘,一定會千方百計設法來見父王的
庭雪傷痛難禁,哭泣道:「早知這樣,我便不來見您了,我要您一輩子掛著我,不能安心去尋死!若見不著我,您便會好好活著,等著見我了。」
「傻孩子說傻話。」雍王目光漸漸渙散。「當初若不是父王,你和玄煜早成了神仙美眷。你會是南烜的皇后,龍子大概也生了好幾個啦!是父王一手拆散你的姻緣,現在,父王不過是把你的幸福還給你罷了。」
庭雪搖頭,淚水滾滾而下,悲泣著說不出話來。
「父王不能讓玄煜殺我,成為你的殺父仇人!也不願讓你為了保住父王的命,讓玄煜在將來有任何錯待你的借口!」他喘息,呼吸漸漸困難。「以我的血,淨洗痛苦的過去;讓我的命,償還蕭家血債——過去的恩怨深仇,將隨著父王的死而結束!一切……一切仇恨終將過去……」
他吃力地握住了庭雪的手,咬牙道:「答應父王,你會幸福!」
庭雪悲慟欲絕地點了點頭,傷痛過甚,竟然哭不出聲了。
雍王這才放心,鬆開緊握庭雪的手,噴出一大口鮮血,點點斑斑,都濺在庭雲的玉白宮紗之上。
「雄圖霸業,圖謀帝位……父王……父王沒後悔過。」雍王目光渙散,氣息漸微。「有能者,霸……霸有天下……做皇帝雖是天命所歸,卻非萬世基業,天下不可能永久為一姓人所統治……父王有自信做個明君……只可惜……時不我予……若再給父王幾年時間……父王定然……定然光大南雍……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