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綾上滲出點血,許嬤嬤只當沒瞧見,由王婆手中接過一雙尖頭小鞋,硬是將包嫣娘那雙帶血的腳塞入鞋中。
回頭見包嫣娘早暈死在床上,許嬤嬤低聲輕斥:「算你運氣好!暈過去便算,否則非挾著你下床走一回。」
「好了,人都倒了你還嘮叨什麼。」王婆匆匆收拾桌上雜物,嘴上不免說兩句。
「誰教她要惹得我家小姐不開心。」
小姐一見到包嫣娘便皺眉,還說胃口不開中午不吃了。
她不過是替小姐稍稍教訓這不長眼的傢伙;要不是怕人聽見,她早連藥也不下,非讓她叫得哭天喊地不可。
兩名婦人邊說邊走出了門,只留下床上的包嫣娘那咬破唇上的血還汨汨流著,染紅了頰、染紅了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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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泉州待了近三個月,包嫣娘這才明白自己太天真了。
從前她以為最難捱的不過是前夫的拳頭,如今才明白那不過爾爾。
那天纏足之後,她只道折磨已盡,沒想到天天都得來上一回。
白天還得讓許嬤嬤扶著練習走路,縱是疼得寸步難行,也得勉強為之;晚上兩隻腳又得用藥水泡洗,接著再纏裹一次。
不到半月,她的一雙大腳已彎折變形,日日鮮血淋漓。慢慢的,兩隻腳只剩幾根枯骨,穿在小弓鞋裡,確有幾分柔若無骨的味兒。
許嬤嬤對此滿意得緊,雖然還比不上祝家小姐的一雙三寸金蓮,但多多少少也算上得了檯面。
而包嫣娘呢,要不是因為心裡還惦記著阿汝,她早白綾一掛,一死了之。
幾個月來,她被那雙小腳折磨得夜不成寐、食不下嚥,唯一教她硬撐下去的,就是阿汝。想著她身體是不是好些,身上是不是多長了點肉?想她有沒有乖乖吃飯,有沒有惦念她這個遠方的娘?
輕聲一歎,她在亭子裡坐下。
在這住了兩個多月,從許嬤嬤口中她多多少少也瞭解一些白府的情況。
聽說白家老爺雖是泉州首富,為人卻十分苛刻,既捨不得花錢往大宅院——雖然她覺得這宅院已經夠大了——也捨不得花錢買奴蓄婢,一問宅子不過就一個管家、一個廚娘,幾個守門的長工和負責清潔打掃的女婢。
再說,白家老爺根本不把夫人看在眼裡,一年到頭的跟著商隊到處跑:留在家中時也對夫人不理不睬的,兩人各住一個院落,平時更是少有交集。
許嬤嬤不時會對她抱怨,說白家老爺配不上她家小姐,說夫人的身份是如何如何高貴,白家老爺卻不知珍惜等等。
這樣的男人,就是她未來一年要侍奉相處的假丈夫嗎?
她伸出手就著月光細瞧,瞧著愈顯柔嫩的雙手,低頭看著水面上的倒影,她抬手摸摸白皙的臉頰……比起從前,如今她與白家夫人更是相像得分不出彼此。
這些日子來,許嬤嬤在她身上可是下足了工夫,好不容易才褪去她一身厚皮粗繭,應對進退上,也慢慢有些夫人樣態。
來到這裡,舉凡吃的、用的全是她從前不敢奢求的高級貨。可若是讓她選,她寧願回到廣州的小土屋,和娘親吃那蘿蔔乾、炒青菜配上粗茶淡飯,只要有娘的溫柔體諒、阿汝的童言稚語,她怎樣都可以過得去。
她扶著柱子站起身,慢慢往廂房走去。一天之中,她只有這麼點自由的時間,可以不帶面巾的在院裡走走,因為這時候是許嬤嬤服侍夫人就寢的時候。再過一會,她就得再回房裡替她這雙腳泡泡藥水—然後,她的一天才算完結。
才走下亭子,她便看到許嬤嬤胖大的身影遠遠朝她走來。
「沒時間了、沒時間了!」她喘吁吁的衝到她跟前。
「什麼沒時間?」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包嫣娘疑惑道。
「姑爺回來了!方才總管派人通知說明天會到。」
「明——明天?!」包嫣娘驚訝的喊。
「也不知是怎麼搞的,明明說是端午之後才回來,莫名其妙卻提早了一個月……」許嬤嬤嘴裡嘀咕著,然後語氣一轉。「不管了!既然姑爺明天回府,你從明天開始就上工。」
「但……」她什麼都還沒學會呀!別說閨閣千金該學的琴棋書畫,她連這府裡的人都沒識得幾個,怎麼扮成夫人?
「你別擔心,我跟小姐想了個妙計。」她露出狡捨的笑意。「你只要記得常常討好姑爺,多纏著他在房裡,不管如何一定要盡早懷孕。」
站在池邊,許嬤嬤對她招手。「那,你過來!」
包嫣娘乖乖的走過去。
「還好,你今天穿的是小姐的舊衣裳。」許嬤嬤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回。「可惜沒替你梳個好看點的頭!算了,勉勉強強……」語音方落,她突地快速扯下她頭上的木簪子。
「許嬤嬤!」
「你不需要留著這東西!」說著,她一使力便將簪子往池裡一丟。
包嫣娘整個身體猛然一轉,抬起手想要奪回。許嬤嬤抓緊這時機,兩手一使力便將她推落水池……
「這法子可好!」她眉開眼笑的說。「等會我讓人救你上來,你就假裝受驚過度啥事都忘了,這樣問題不就全解決了?就憑你那張臉,不管你做出再荒唐的事,別人也只當你腦子出了問題,沒人會懷疑你不是小姐的……」
這話包嫣娘聽得迷迷糊糊的,她只知道,冰冷的池水一古腦的直灌入她口鼻;恍惚間,她像是到了另一個時空,她只能拚命掙扎,拚命的想多吸幾口氣……
站在池邊觀望了好一會,見包嫣娘揮舞的雙手愈顯無力,許嬤嬤這才深吸口氣,尖聲高喊——「來人啊!快來救命啊!夫人落水啦……」
第四章
時已近夏,泉州近郊一處大宅院前,守門的老李正倚著門旁石獅,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盹。
蟬聲唧唧,擾得他不能安眠,老李將眼瞇得更緊,滿腦子全是昨晚長七堂子裡的阿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