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美雅、若薇、藍道和溫氏夫婦同桌共進晚餐,在某些方面,堡中並不講究繁文褥節。但這種時候除了閒談之外,若薇也沒辦法和藍道多說些什麼。晚餐後九點左右,大家便各自告退,她從未有和他私下相處的機會。最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比較喜歡保持這種狀況!她又氣他,又想重溫兩人昔日的親密,不過他似乎並無同感。一開始她覺得莫名其妙,接著便不顧一切地想引起他的注意,最後她明白自己不會成功,只好黯然放棄。
雖然她對私事感到不滿,不過她的健康倒是滿有進展。在一段奇跡般的短時間康復以後,若薇便又生氣勃勃,她將之歸功於溫太太的烹任。她以前從未吃得這麼好過;每一種食物都很新鮮,經過精心調理。有鹽漬的煙熏火腿,配橄欖和大茴香,塞覆盆子的火雞,煎魚和各式烤肉。每餐都是由一道美味的湯開始,有松露洋菇湯、甜蘿蔔湯……或是南瓜湯。這是若薇最喜歡喝的,因為這湯是盛在挖空的南瓜裡端來的。再來就是煎菜,通常是一些開胃的小點心,譬如說炭烤松露草、鳳梨奶露,或蛋白牛奶酥。甜點更是花樣百出:奧爾良布丁,那是一種鋪了層層碎餅乾的細滑蛋乳凍……杏子甜圈和做成心形的杏紅糖餅……還有層層酥脆、內填奶油和水果的各式美味鬆餅。
若薇注意到美雅也從美食和充足的睡眠中獲益不少。她漸漸不像是個老成的小孩,而長成為健康活潑的少女,她在堡中和花園裡奔跑時,幾乎足不點地。她倆一同在園中漫遊,談天說地,而且從不會缺少話題。不過她們從來不談藍道,或是若薇想重新勾起他興趣的明白事實,直到終於有一天早晨,美雅在梳妝台前替她編頭髮時,若薇自己開口了。
"美雅,這樣是沒有用的,"她說道,歎息著迎上那女孩的視線。"企圖引起他的注意根本沒有用。你也不必替我弄頭髮了,最好再去找個布袋來給我穿。在巴黎時,他對我的那種感覺已經完全沒有了。他對我的態度也變得不一樣了。上帝,他是那麼該死的親切和友善,我真巴不得把他勒死!""哦,小姐……"美雅說道.笑著放下漆柄的梳子,斜倚在梳妝台上。"這怎麼可能呢?"她問道,盯著若薇不放。"你比我大五歲,怎麼反而看不出明顯的事實呢?"
"你看出什麼了?"
"愛情使人盲目,這句話或許是真的……如果是這樣,但願我永遠也不要墜入愛河,因為愛情使男男女女都變成了傻瓜。先生當然想要你!難道你從未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瞥見過他看你的眼神?"美雅放低了聲音,走過去把門關上,她回來的時候,若薇垂著頭。
"我還能怎麼辦?"她問道,聲音因痛苦急切而發顫。"我專心聽他說話,對他笑,我碰他,他便禮貌地避開……他一定知道我的感覺,因為他的眼光銳利,而且經驗豐富!"
"小姐,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間是怎麼回事,我對你瞭解不深,對他更幾乎一無所知。但是我敢斬釘截鐵地說他是在等你。"
"等我?等我做什麼?"若薇茫然問道。
"等你決定想從他那裡得到什麼,他在你心目中有何份量,只有在你下定決心以後,他才會來接近你,就是這麼簡單。"房中為一陣漫長的沉默所主宰,若薇緩緩抬起眼睛看美雅。女孩讀出若薇眼神中的懷疑,歎了口氣,用手拍拍自己的腦袋。"哎呀!"她叫道。"我太多嘴了。"
"沒有的事,"若薇連忙說道。"我需要有人幫我把事情想清楚。我不太能相信藍道還和從前一樣想要我。"
"在巴黎時,他以為你不會醒來了,整個人跟發瘋沒兩樣,這絕不是誇張。"
若薇圓睜雙目,望著那小女僕。"藍道發瘋——"
"一點也沒錯。"
"好吧!現在可能是我要瘋了。因為我心裡明白自己要什麼,而我的理智卻告訴我那是不對的。自從我遇見他以後,理智和感情總是互相矛盾,害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奇怪他為什麼對你那麼冷淡?"美雅柔聲點出。
"你是否要告訴我,他避著我是為了保護他自己?"
"沒錯。"
"那我怎麼——"
"向你提出忠告的人不應該是我。"美雅說道,忽然站起身,拍掉裙子上莫須有的灰塵。若薇呻吟一聲,將額頭埋在手中。
"這問題好像很複雜,其實簡單得可笑,我心裡想要永遠擁有他,但我的理智告訴我,我不可能辦到的,所以不如根本不要,這是不是我自己在鑽牛角尖?"
"是的。"美雅說道,突然之間她好像見了鬼一樣。像她這種小小年紀的人,臉上不應該會出現這種表情。她的眼眸因自己短暫卻複雜的一生中的回憶而變暗,那些事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換了是我,我的答案就很簡單,小姐。幸福就如同風中的羽毛一般易於消失。它不是一個完整而堅固的東西……是一點點累積起來的,你要及時掌握。你不該因為無法打有全部,便否定所有的點點滴滴。"
"抱歉,"若薇低語。"在你看來,我一定很自私。"
"沒有,"她眼中的異采又倏地消失了,她拿起梳子,又開始梳理若薇那頭光亮的長髮,忽然轉變了話題。"聽說今早柏先生去拜訪本地的稅務官賴先生了,他應該下午會回來。如果你願意,到時候可以去和他見面。"
"稅務官?我還以為幾個星期以前,藍道到這裡來賣地的時候,就已經把積欠的稅款付清了。"
"我聽說賴先生人很壞,他是個貪婪的人。柏先生把土地賣給耕作的佃農以後,賴先生就提高了土地稅。可是那些農人已經沒辦法付他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