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薇僵住了。
"噢,大部分男人在夏夜都到酒館去消磨時光,"尼洛急急安撫她。"我自己都忍不住亂逛-他們有一種我從沒嘗過的新釀……"
他繼續說下去,若薇的雙眉憂慮地皺起。尼洛不知道藍道不該喝酒,不知道藍道不喜歡失去自制。那個偷獵者深深影響了他,這正是她害怕的。但她忍不住覺得這不該使他如此失常。
"你沒和他說話?"她平穩地問道。尼洛搖搖頭。"那麼他不知何時才會回來。我想我要就寢了,美雅。"
"是的。"女孩靜靜地回道,跟著她上樓。
若薇換上一件簡單的白睡袍。
她藉著燭光,機械地翻閱一本書,但並未真正在讀。岑寂包圍了她,直到她放棄了閱讀的偽裝。
"藍道,"她低語,直直瞪著燭光。"你是如此驕傲、如此獨立,我幾乎不知道要如何與你相處。你的確關心我,但今天你卻一言不發,轉身離去。你告訴我你要我……你告訴我你要我倚賴你。我還可以給你更多!除非你承認我可以安慰你,否則我不會接納你;我絕不只是你的玩伴。"她緊握雙拳,許下誓言。
她等了好幾個小時,才聽見一聲微弱的響動。她溜下床,赤足走到門口。一扇門底下有光線——不是藍道的門,而是走廊盡頭的一扇門,那間畫廊。
門應手而開。藍道坐在艾倫的畫像前,伸展長腿,手中拎著一瓶白蘭地。他轉過頭,無聲地打量她,彷彿她是個陌生人。原來藍道喝多了酒是這樣——沉靜、憂鬱。他的雙眸空洞,聲音低沉沙啞。
"出去!"
他不知道這兩個字多麼傷人,若薇感到彷彿被鞭子抽了一下。以前的白若薇會立刻轉身逃開。他眸中冷酷的神情使她害怕,但她設法挺直肩膀,留在原地。
"坐在這兒煩惱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喝酒當然也不會。"他舉了舉酒瓶,以大人對頑皮小孩的耐心的口吻說道:"這使我覺得他媽的好多了。所以——"
"是啊!我看得出你覺得有多好。"若薇尖酸地打斷他。
"你什麼也不明白,不夠資格站在那裡審判我。"
"我的確明白一些事情,包括你試圖逃避罪疚已經很久了。"她說。"而現在你似乎決定陷入罪惡感之中。"她的聲音輕柔下來。"為何不忘了它?"
"父親的罪惡……"藍道說,陰沉地聳聳肩,又喝了一口酒。他皺起眉頭,讓火焰般的液體燒下喉嚨。"這是在血統裡。"
"你的血統裡除了錯誤的良知之外就是各種鬼魂。"若薇小心地接近他。"這些都不是你的錯,藍道。你不用為你父親或母親做的任何事負責——"
"我知道。"他說,他的聲音突然粗啞起來。"但是我要為我做的事負責。"他望著自己的雙手。"我在自己所做的事中看見他們倆的影子。"他喃喃道,瞥向母親的畫像。"你能想像知道自己身體裡一半流著她的血是什麼感覺嗎?她不忠,而且沒有辦法誠實,就像你無法說謊一樣。你無法想像她有多無情。老天!像你這樣的人絕無法瞭解的。然後是我父親——一個混帳酒鬼——"
"不要!"若薇打斷他,在憐憫與憤怒中遲疑不決。"別再說了……別再想了!我在你身上看不出她,我在你身上也看不出你父親。"她會在椅子扶手上,雙手捧住他的臉,她的眼神懾人。"我相信你會照顧我,你也照做了,還有其他許多需要你、依賴你的人。別坐在這兒自憐,這不像你。"
他放下酒瓶,抓住她的手腕,要將她推開,但若薇堅決地攀住他。在短暫的掙扎中她滑坐在他大腿上,當她溫暖的身體貼向他時,他不再動彈。
"她只是個你必須擺脫的記憶。現在她還怎能影響你?這是一個可愛的家,一個美麗的地方,在陽光普照下,別再望向陰暗的角落。忘了她。"
她的最後幾句話似乎打動了他,因為藍道彷彿第一次看見她似地望向她。他似乎要說話,然後又慢慢搖頭,瞪著她發亮的雙眸。
"你為何覺得該責備自己?"若薇低語道。"你的過去為何使你這麼內疚?"
"小薇,"他沙啞地說道。"今夜我不想談,不想談過去。回你房間。"
她的雙眸搜索著他,她的手臂信賴地環上他的頸項。"也許我太武斷了,"她柔聲道。"我相信你不願意因吐露你的過去而失去我。但請瞭解,你保持沉默並不能留住我。我不會讓你躲避我。告訴我你做過什麼事……喔,藍道,沒有那麼可怕的。"
酒精和疲倦像毒藥一般滲入他體內,使他頭暈目眩,而且異常脆弱。他覺得自己污穢得不配和若薇共處一室,但就是一百個人也無法將她從他懷中拉走。"求求你,藍道。"她低語,她的手輕觸他的下顎。
他因住她的手臂縮緊了,使若薇驚喘一聲靠在他身上。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感覺到他的臉埋進她頸邊,聽到他開始低語。他一旦開始說話,就無法停止。他自己一人肩負的重擔、他過去的傷痛、在倫敦的生活已經使他無法忍受。他將自己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面前。
要是別人指責他做了這些事,她一定不相信。他告訴她他絕不會與另一人分享的事;某個他在決鬥中殺害的人、一群專門做不名譽之事的狐群狗黨、某個他設法破壞的婚姻。他提到她在報紙上讀過的人名,他提起弟弟和雙親的名字。他的坦白似乎永遠不會結束。
若薇撫著他的頭頸,輕聲地安慰他。
"沒關係……我瞭解。"她一再呢喃道。藍道疲累地搖頭,他的雙眸像是融化的黃金。
"上帝,你如何能夠瞭解?你太純潔了……我不應該碰你的。"
若薇靜靜地倚在他懷中,感覺他結實的胸肌。"你是唯一記得的人,"她柔聲道。"大部分人都不敢想過去。他們不關心已經不能挽回的事。我不在乎你的過去……你明白嗎?我仍在這兒,我沒有離開。現在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和你再也沒有關係。如果我能原諒你,你為何不能原諒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