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來她自食苦果地獨自生活,只有無法與人分享的回憶陪伴她。悲傷有時會在孤單寂寞或午夜夢迴時湧現,使她喃喃自語達勒的名字,但她一直無法跟任何人談他。
但麥強恩認識達勒,出事時也在場。他會瞭解的。在所有人中偏偏只有他會完全瞭解。
她沒有抗拒讓他開車送她回家;她的內疚不是他的錯。也許她需要跟他傾訴來忘卻這段傷心往事。如果知道如何跟他聯絡,她也許早就那樣做了,但在他們抵達巴黎後,他就失去了蹤影。
她凝視著擋風玻璃外的夜色。如果知道她變成什麼樣的人,達勒現在還會愛她嗎?當年他愛上的是一個勇敢堅毅、愛好冒險的年輕女子。但那段時光已經過去,她已不再冒險。
「我一直沒有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她低聲說。
他驚訝地揚起眉毛,飛快地瞄了她一眼。「謝謝我?」
她覺得他似乎不只是驚訝,而且是茫然不解。「謝謝你帶我離開伊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需要解釋。「我知道我出來時是個累贅。」那段日子在她記憶中是一大片空白,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怎麼離開小屋,只記得徒步穿越寒冷黑暗的山區。精神上的創傷使她對肉體的痛楚毫無感覺。
「我答應過達勒。」
簡短的幾個字卻透著鋼鐵般的決心。
聽到達勒的名字就令她心痛。五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想到她的丈夫。難忍的悲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孤寂和哀傷,但她大多只記得他們共處的美好時光。令她遺憾的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來不及瞭解對方的一切。聽到他的名字勾起她的哀傷,但現在已不再那麼強烈,使她能夠聽出麥強恩聲音中的惆悵。沒有隨時間淡去的是她的內疚;若非她的堅持,達勒也不會接下那份使他送命的任務。
也許感到內疚的不只她而已。她原以為麥強恩是權宜行事後就忘得一乾二淨的人,但事實證明他不是。任憑她凍死在山裡會簡便得多,但他卻信守對達勒的承諾照顧她。雖然無從猜想他的動機何在,但她還是很感激。「你以為我責怪你嗎?」她輕聲問。「從來沒有。」
她再度令他驚訝。望著他,她看到他繃緊了下顎。「也許妳應該責怪我。」他回答。
「為什麼?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逃離伊朗的艱辛旅途上,她把那晚的事回想了千百遍來接受事實。「我們根本沒辦法使他活著離開那座工廠,更不用說是伊朗了。你心裡明白,他心裡也明白。他選擇了完成任務和痛快的死。」她苦笑一下。「就像你和你的氰化物藥丸一樣。」
「叫他按下按鈕的人是我。」
「不管你說什麼,他都會按下按鈕。他是我的丈夫,我嫁給他時就知道他是個要命的英雄。」她瞭解達勒那種人,知道他會覺得必須不計代價去完成任務,代價包括他的性命在內。
麥強恩沉默不語,專心開車。她在下一個岔道把她的住址告訴他。
五年前,他們乘著哈帝從伊朗小村莊弄來的老爺車奔馳在夜色中時,她也是坐在他身旁的前座,開車的他也是沉默不語。到達提倫後,哈帝就跟他們分道揚鑣。發著燒的她在悲慟和內疚的折磨下形同廢物,但麥強恩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當她被鐵釘刺傷的手臂開始發炎時,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劑抗生素替她注射。他確使她進食、睡覺,帶她越過邊界進入土耳其。她的第一波悲慟爆發時,他就在她身旁,但他沒有試圖安慰她,知道哭泣是最好的發洩。
總而言之,他對她有救命之恩。
責怪他遠比責怪自己來得容易。但當初她深深吸引達勒的堅毅個性使她在他死後只能面對事實;麥強恩帶著那項任務找上他們時,達勒想要拒絕,她卻想要接受。沒錯,達勒對爆破很在行。她對電子通訊很在行,組裝無線電或雷管或竊聽電話都難不倒她。那項任務雖然重要,但麥強恩可以在他們拒絕後找到其它能夠勝任的高手。她想要去伊朗並不是因為非她不可,而是她渴望冒險。
她從小就喜歡冒險,雲霄飛車和激流泛舟是她的最愛,高中時她甚至考慮加入炸彈拆除小組。當她改而開始研究電子和語言時,她的父母才鬆了口大氣,結果卻發現她的專長使她離家更遠,從事比當地警局炸彈拆除小組還要危險的工作。
莉玫瞭解自己的天性。她熱愛危險所帶來的緊張和刺激。她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接下那項伊朗任務,卻在追求驚險的私心中害死了達勒。要不是她,他們就會如達勒所願地在北加州海岸找尋一個家。
要不是她,達勒也不會死。因此她放棄了她熱愛的驚險生活;過那種生活必須付出的代價太高。達勒臨死前還念念不忘她的安危,她不能再滿不在乎地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否則她就太對不起達勒了。
麥強恩把車倒進她家的車道,車頭向外地把車停好。她握著大門的鑰匙下車。達勒停車時也是把車頭向外,這個簡單的預防措施可以使自己的車易於離開和不易被阻擋。
奇怪的是,她好幾年沒有動過那個念頭;只是像無數其它人一樣直接把車開進車道。但麥強恩的停車法使許多被遺忘的事一起湧現:警覺乍起、頭腦清醒、脈搏加速。她發現自己四下張望,仔細觀察暗處,用周邊視覺注意動靜。
麥強恩做出同樣的舉動,但他的檢查較快速、熟練。
「討厭。」莉玫惱火地說,沿著人行道快步走向前門的拱廊。
「討厭什麼?」他來到她身旁,默默移動位置,使他搶先一步抵達拱門。沒有刺客埋伏在那裡,倒不是說她認為會有。她只是希望她沒有注意到他在做什麼。
「討厭,跟你在一起不過半小時,我已經在找尋樹叢裡的刺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