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之前長達兩年的冗長評估與分析,八月初,集團董事會決議投資一項由中港台三地共同合作的通訊事業。由於中台之間依然有許多敏感的政治性問題,這個通訊事業總部將設在香港。
台灣區的執行總裁,連董事長最後指派了自己的獨子連其遠出任。
「現在通訊事業是很熱門,不過競爭也多。三個地方的民情、法規各不相同,你要做出一點成績來,利潤漂亮的話,對你本身的威望有很大的幫助。」連董事長這樣分析給兒子聽,」你好好放手去做吧,專心打下江山。這邊的事情,我會讓幾個副總幫你看著。」 連其遠心底其實存著一絲不解。這樣規模的案子與投資,照理說是任何一個經理級主管,甚至是幾個擔當重任的副總都可以勝任的。何況他們弘華以建築業起家,他自己手上一直忙著各項投資計畫,現在卻讓他放下台灣的事業,到異地去努力經營一個非本業的新投資?
不過他沒有質疑父親以及董事會的決定。他領命外放到香港,起步時期以飯店為家,在香港住了三個多月,每天馬不停蹄地開會、商談、分析、匯整……
直到盛大的開幕酒會結束之後,他才總算可以稍微鬆一口氣。
回到台灣,已經是深秋初冬之際。又是一連串的媒體專訪與報導、商場上應酬與周旋。忙累之際,他身邊的官方女伴廖佩青好幾次要充當司機,開車送他。
「你真是個大忙人。」廖佩青的好處是個性大方明朗,她會笑著調侃他:」事業做得這麼大,每天不是在新聞裡就是在報紙上看到你。應酬場合跟你一起出席,隔幾天就上報或上週刊,我看以後要小心一點,名聲壞了,嫁不出去怎麼辦。」 連其遠不是沒有聽出她話裡的深意,不過他只是微笑以對,沒作答。
「我爸說……」廖佩青對他一貫高深莫測的反應有點志下心,不過還是大著膽子想繼續說下去。
「等一下。」偏頭望著窗外的連其遠突然出聲。」你……怎麼會開到這邊?」 「喔,博愛特區那邊好像有管制,我繞道……」 「麻煩你停車一下。」連其遠好像沒聽見似的,直直望向窗外,堅定下令。
困惑的廖佩青依言靠邊停下車,連其遠丟下一句:」請在車上等我,我馬上回來。」 眼看著連其遠下車,修長的身影沒入黑暗中,廖佩青還是覺得莫名其妙。
「這……不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嗎?」 連其遠好像著魔似的,跟著一個熟悉的纖瘦身影走著。那短髮和制服,夜色中單獨走在這條街上……
隱約想起,去香港之後沒多久,隨後跟來照料他的德叔說已經幫他退租,柬西都搬回陽明山大宅了。
「為什麼要搬?」連其遠質疑。
「是董事長的意思。」德叔很流利地回答。
期間回台灣幾次都匆匆忙忙,他根本沒時間去多想這件事。德叔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跟他跟得死緊,讓他想找機會回去都沒辦法。
他想回去看看那個小姑娘,跟她說幾句話,讓她知道自己現在很忙……
這樣的念頭一直梗在胸口,卻始終無法做到。他不斷告訴自己,等過一陣子好了,過一陣子不那麼忙……
結果就是拖到現在。
很想開口叫她,卻怕又嚇著她。跟著一路走到花園大廈的門口,進門之後,那小女生轉頭過來,怯怯地看他一眼。
連其遠覺得彷彿一盆冰水迎面淋下來。
那不是妙妙,是個陌生女孩。
他在熟悉的門口站住,無法移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房的警衛探頭看了幾次。通報以後,一個臉色凝重的熟人在鐵門內的碎石走道盡頭出現,慢慢朝他走過來。
「連先生。」是老爹。他站在雕花鐵門裡,很客氣地點了個頭,神情卻是那樣陌生而戒備,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好久不見。」連其遠還是客氣回應,心中的不解已經愈來愈強烈。這樣的神色不對勁。應該說,從夏天以來,很多事都不對勁。
門裡門外兩個男人沉默相對,半晌,老爹清清喉嚨,開口詢問:」連先生來這裡有事嗎?」 連其遠非常詫異。以前住在這裡時?老爹從來沒有這樣客氣生疏過。他深呼吸一口,定了定神。
「我剛剛經過,看到一個……很像妙妙的女孩子,請問妙妙她……」 話還沒說完,老爹已經粗聲打斷:」那不是妙妙。妙妙已經不住這裡了。她去念大學了。」 「喔。」連其遠無法克制嘴角笑意。那個小姑娘,已經是大學生了嗎?
他忍不住又問:」考上哪個學校呢?現在……」 又是不等他說完就打斷,老爹幾乎是低低咆哮:」連先生不用管這些,我們妙妙根本還是個小孩子,請你不要打擾她,我們也沒有意思高攀。」
就這樣簡單幾句話,連其遠聽出毛病來。他沉吟著。
「是德叔講了什麼嗎?」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可能。連其遠細框眼鏡後,那雙一向溫文的眼眸,此刻慢慢燃起深沉的火焰。雖然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老爹沒有那麼好的涵養,他憤怒地揮手?。」不管人家講了什麼,我家妙妙不需要這些。連先生家大業大,該忙的事情很多,女朋友應該也很多,我們妙妙還小,人又單純,請不要來招惹她。我在這裡謝謝你。」 饒是喜怒不太形於色的連其遠都皺起了眉頭。這雜七雜八的是在說什麼?
「我想你誤會了,我只是想問問,妙妙她現在……」 「我沒有誤會。」老爹迅速回答。大鬍子掩蓋住的臉上,神色凝重。」妙妙從小沒有得到足夠的疼愛,所以只要對她稍微好一點,她就會傻呼呼的,掏心掏肺。連先生也許是看我們妙妙可愛,隨便招惹她一下。不過,你們跟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不想看著妙妙笨笨的被你傷害。請你放過她吧。」 連其遠在那粗豪男子的眼中看到深刻的戒備,以及對自己甥女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