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趕快推了把開始冒冷汗的孫名輝,往車子那邊走,」那我們走了,天色快暗啦。」 「到家了打通電話來,」老爹還在後面殷殷叮嚀:〔晚上沒事早點睡,別在外面到處亂跑!」 看著後視鏡中漸漸遠去的老爹身影,妙妙索性開窗,趴在窗框上回頭對老爹揮手,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揮得好酸的手;回到車內,大眼睛有點紅紅的。
「每次上山看老爹都這樣。」孫名輝一面開車,一面寵溺地取笑她:」真是長不大的小女孩。」 妙妙吸吸鼻子,沒有搭腔,清麗的小瞼上,滿是捨不得的神色,還帶著一絲惶然,好像離開大人去上學的小孩一樣。
孫名輝想起好幾年前,新生才剛入學,第一次社團活動時,一眼看到這個小學妹,就是這樣有點徬徨的神色,讓只是順路過來看看的他,好像中了蠱一樣,上前去問她的名字系級。
然後開始耐心追求,卻一直沒有進展。好幾年下來,妙妙一直謹守份際,當個乖乖的小學妹,無論怎樣的示好或慇勤都沒有用。
孫名輝卻被她甜美清麗的外表,以及純真的個性深深吸引,就算只能當個普通學長,只要可以在她身邊,他也心甘情願。
「學長,你明天不是一早也要去工地嗎?晚上有沒有圖要趕?」妙妙回神之後,故作輕鬆地問,」還這樣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沒關係!」孫名輝趕快說,」你不用這麼客氣,是我想上山來走走的,只是順便載你而已。」 認識四年多以來,孫名輝一直有莫名的焦慮。妙妙客氣、溫柔、美麗、有禮,幾乎無懈可擊,可是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女孩子那樣,偶爾會撒嬌或使小性子。
妙妙只有在老爹面前,才會放下一切禮貌與氣質,像個小女孩一樣。
他其實很羨慕這一點,卻一直無法讓妙妙對他也有同樣的表達方式。
有時候,他寧願妙妙不講理一點,對自己嬌蠻一點,至少,那代表她在乎他。可惜……
「喔,我還要去拿衣服,學長,我到捷運站下車就可以了。」妙妙想起來,溫和地說。
「你後天要穿的嗎?在陳嫂那邊?那我載你去菁英大廈。」 妙妙服務的超商集團最近跟國外某知名冰淇淋廠商簽下代理權,後天有個盛大的上市酒會,所有行政人員都要盛裝出席。她買了一套小洋裝,腰身卻太鬆,所以請陳嫂幫忙修改。
陳嫂一直在菁英世家服務。妙妙回台北上班之後,她三不五時就到妙妙住的地方去看看,每次都帶了自己煮的菜,還幫她收收房間、換換床單之類的,妙妙很不好意思,可是陳嫂卻樂此不疲。
「不,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妙妙溫柔但堅定地拒絕。
那個地方……有著她少女時代美麗回憶的地方……
她一直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
雖然回憶到最後是苦澀的。
拗不過她,孫名輝只得送她到最近的捷運站。妙妙自己一個人回到熟悉的花園大廈,經過十字路口時,她無法克制自己陷入回憶。
第一次看到那玉樹臨風的身影,就是在這裡……
燈號轉了,她快步通過,怕在那個路口站得太久,自己會化成一根鹽柱。
愈走近,妙妙愈情怯。路燈下的相逢……他追著慌亂害怕的自己到……中庭花園角落的大榕樹下……那溫暖的、令人安心的擁抱……
然後,是殘酷而醜陋的一切。
「他去香港工作了。」有點鷹勾鼻、看起來好嚴肅的德叔,面對她鼓起一切勇氣怯生生的問話,是那樣輕描淡寫又無情冷淡。」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你有什麼事找他?」 那口氣與眼神、表情,都清楚說明了 那個人……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溫柔的擁抱,只是他一時的憐憫吧?過去之後,他畢竟有著忙碌的工作,與大人的世界,這樣一個小地方的小女生,他怎麼會太在意?所以能說走就走。
到後來,妙妙甚至開始覺得,那一切溫柔呵護,都是自己的幻想。因為他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消息、沒有音訊。
不知道偷偷哭了幾夜,妙妙在南下念大學的前一晚,到廚房和大家話別。陳嫂特別煮了一鍋香噴噴的百合綠豆湯,大夥兒喝著聊著,妙妙的眼淚滴到碗裡。
「捨不得我們呀?」司機老丁笑呵呵的,」有空多回來看看!」 「長大了,都要去念大學了,還這樣像小娃娃一樣,動不動就哭!」陳嫂其實自己也紅了眼眶,她攬著妙妙的肩安慰:」以後想念陳嫂煮的飯,就打個電話來,我煮好給你快遞過去!」 妙妙破涕為笑。她多麼希望連大哥能在此刻突然出現,和她一起喝這碗清甜的綠豆湯。他一定會喜歡的。
妙妙偷偷留了一小碗,在巨大的冰箱深處。
可是,那是沒有實現的願望。傻氣的少女心,與那碗被偷偷留起來的綠豆湯一樣,沒有等到那個人。
好一陣子以後,她在驕陽如炙的南台灣整理好宿舍,開始上課、社團活動,融入大學生活了,才很平靜地打電話回台北,對著來接電話的老爹說:」我一切都好呀……沒問題的,都沒問題……對了,冰箱裡面,在放水果的架子後面,對,最後面,被盒子擋住的角落……有一小碗……我知道壞掉了,把它倒掉吧。」 電話這頭,說到後來,她不停流著眼淚,那頭的老爹卻完全沒有聽出來。
淚水流到嘴角,那苦澀的滋味,是全世界最甜的點心都無法掩蓋去的。
回憶是那麼令人黯然,所以此刻,她還是在距離大門口約一百公尺的地方停步。就像以前每一次來的時候一樣。
「陳嫂,我是妙妙……」拿起手機打進去,她隱藏起自己的情緒,只是甜甜說著:」嗯,我在外面呀,就是轉角這邊……好,那就麻煩你拿出來給我了喔,謝謝陳嫂!陳嫂最好了!」 *** 「為什麼要我做這種事啊?」 穿著貼身的水藍色小禮服,長髮挽上去,露出白皙的頸項,薄施脂粉,一雙大眼睛寒若明星的妙妙,此刻略抿著菱形紅唇,有些困惑地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