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們逃得了?」
「我留下幫忙,你們逃。」
他必是把錯愕流露在臉上,只見余滄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堅定道: 「我還有該做的事要留下,而你們,既然不與莊主同道,那就逃吧。我做事,莊主一向信賴,必定可以讓你們逃出去。鳳鳴祥也會跟你們逃,她功夫雖不好,但機靈過人,若是臨時出了什麼問題,你就不必分心照顧禳福。至於逃出去之後,你們要怎麼分道揚鑣或者殺人滅口,我可就不管了。」
余滄元在暗示什麼?暗示等逃脫魔掌之後,要他神鬼不覺地殺了鳳鳴祥,斷了她義爹找到他們的所有可能性?
彼此對視良久,他才垂下俊目,知道眼前的青年也已沉淪了,就算有朝一日餘滄元脫離了那男人,只怕也無法再回到原來的模樣了。
還好,他還有禳福。
禳福的存在,時刻提醒他,他不能掉下去,還好,還好……
只是他還能撐多久?
會不會有一天,他看著鏡面中的自己,還沾沾自喜仍保有良善的鄉野本性時,殊不知自己已化為凶殘的惡獸?
所以,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在余滄元的掩護之下,他背著禳福逃了。
「破運,你還行嗎?」鳳鳴祥輕功算是不錯,但從未越過他,只是跟在身旁注意他背上的禳福。
他點點頭。
行了大半夜的路,時刻提心吊膽,但快天亮了都沒有人追上來 鳳鳴祥已卸了三分防備,歎笑道:
「我原以為義爹的魔掌無遠弗屆,要逃出他的掌心簡直是難如登天,但現在,我卻開始覺得,也許有希望了呢--」江南支流甚多,等到換了水路,要找到他們可就得憑幾分運氣了。
「啊,破運,這有兩條岔路……」地圖上沒有畫清楚該走哪一條。「反正都可以通水路,結果是一樣的--」心裡仍有不安,往禳福瞧去,試探地問:「禳福,你直覺一向不弱,你覺得……咱們該走哪一條?」
「小姐?」
禳福慢慢地抬起小臉,默不作聲許久,指腹碰到的高瘦身背充滿緊繃……在害怕吧?
他在害怕什麼呢?
「小姐,」他柔聲道:「你告訴我往哪一條路,等咱們完全擺脫你義爹後,就可以重新開始生活。」
「重新開始生活?」她沙啞道。
他暗喜終於引起她的注意了,連忙點頭。自那一夜後,她又不再說話了,讓他幾乎以為她曾開口是他自己作的夢。
又沉默了好久,禳福才輕聲說道:
「左邊。」
他與鳳嗚祥對看一眼,心知禳福被她義爹影響極大,消極到認為世間的一切皆擺脫不了命運,她指左邊,必也是在認定無法擺脫她義爹下所做出的決定,所以應該是--
「我做給你看,就算命運把你留在他身邊,現在我破給你開!」他用力說道,隨即與鳳鳴祥點頭,同時喊道:「右邊!」
禳福見他們往右邊的小徑上跑去,也不多加攔阻或抗議,慢慢地又將臉貼上他的背,狀似沉睡。
天快亮了,寒風直吹,他怕她會受凍,跑得極快,身邊鳳鳴祥始終不離他三步遠的距離,他不禁暗驚鳳鳴祥的輕功竟在她義爹教導下進步神速,還好此女並非像司徒壽一般,否則他跟禳福就算有餘滄元相助,只怕也一生難脫天水莊了。
水路將至,兩人心中狂喜不已,忽地--
「什麼聲音?」鳳鳴祥耳尖,及時煞步。
「是……女人的聲音?」他警覺起來,對著身後低喊:「小姐,抱緊我。」左手已摸到腰間的軟劍,蓄勢待發了。
「我去瞧瞧。」鳳鳴祥飛身沒入黑夜之間,未久,傳聲而來,道:「是個姑娘家!」
他循聲過去,瞧見一名年輕的姑娘身懷六甲地躺在地上,再一細看她身上傷痕纍纍,顯然是從高處墜下。
「糟,她血流不停……好像很嚴重。」鳳嗚祥連忙先點住幾個大穴,見那姑娘雙腿間一片濕血,她不由得轉頭看向破運。
「這附近沒有住戶……」
眼神交會間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能救她的,只有他們。視若無睹,這孕婦必死無疑,若救她,勢必會拖累他們--
「我們不是沒有看過死人。」話出口,看見鳳鳴祥愕然的表情,他知自己太狠,可是--可是--
「我們不是沒有看過死人。」鳳嗚祥苦笑,撕下男裝下乾淨的白布,先為那年輕的孕婦包紮重傷之處。「可是,我沒有見死不救過。如果我們方才依著禳福所說的路往左邊走,眼不見為淨,不知道就不會有罪惡感,但我們選擇了右邊,看見了她,要拿她們母子倆的性命換我的一條命,我下不了手。破運,你帶著禳福逃吧,這姑娘就交給我了。」
「你……」他又何嘗願意見到無辜的性命死在自己的眼下,但背上輕若羽毛的重量讓他時刻在提醒自己,好不容易逃到這麼遠了,如果要放棄,將來就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而他,就算想要殺死她義爹,想要與她義爹同歸於盡,他的功夫也遠遠不及啊!他好恨啊,恨自己不成材!
他閉了閉眼,喃道:「永遠都是他的嘴上肉嗎--誰?」他立刻躍後一步,轉身讓禳福避開最直接的危險。
「壽兒乖,壽兒等鳴祥發現。」
軟軟的調子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剎那之間,他的心墜入冰冷的寒洞裡。
「壽兒?」鳳鳴祥驚叫:「你怎麼在這兒?追來的?」
司徒壽害躁地從樹後走出來,討好笑道:
「壽兒在這裡等很久等很久。義爹說,鳴祥會來找一壽兒,要壽兒不要出聲,就會看見鳴祥很多有趣的表情。鳴祥,你在跟我玩嗎?」
「是嗎……原來,當真什麼事都逃不過義爹的眼下啊……」鳳鳴祥失神。
「壽兒很乖,都沒有出聲喔。」
事已至此,鳳鳴祥完全放棄了。「你在這裡待很久了?也瞧見了這受傷的姑娘嗎?」見司徒壽流露些許迷惑,她也知司徒壽的眼裡除了義爹外,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她歎氣:「你能幫忙嗎?幫我扶起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