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詢問室的燈光很亮,李世芬雖然因為夜裡被「杜麗凱」用去了太多體力,但這一次倒是還保有著些許清醒的神智,不再如同以往那樣昏昏沉沉的,可以清楚地回答齊堯的問題,但是仍然是十分無辜的口氣,似乎對自己晚上的所做所為完全沒有任何記憶。
「要不要想想看?」齊堯從一旁的袋子裡拿出了一支大紅色的口紅,是在一般的開架式商店可以輕易買得到的品牌。
這是杜麗凱昨夜擦的口紅,是十分鮮艷搶眼的辣椒紅,正如同她的個性,教人看一眼就很難忘懷。
從第一次杜麗凱自病房逃脫開始,一連好幾個夜晚,齊堯都會在花園裡遇到偷溜出來的她,就像是她故意在等待著自己一樣。
齊堯一直沒有告訴別人這件事,在安全的前提下,醫院也逐漸不再禁止杜麗凱夜裡溜出病房。畢竟依她那樣外向好動的個性,如果仍然被關在狹小的病房裡,也未免太過可憐了。
該怎麼治療這兩個人格呢?齊堯和其它醫生們也傷透了腦筋。
醫治人格分裂的第一步,需要兩個人格彼此先互有認知,如果欠缺了這一點共識,非但醫治矯正的過程會困難重重,就算真的治好了,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等到將來不知哪一天,只要有某些特定的暗示出現,另外一個人格仍然會立即顯現出來,情況反而更加危險。
依目前的狀況,杜麗凱對白天的李世芬人格已經早有意識了,而困難的是,李世芬對杜麗凱的存在似乎仍然處於懵懵懂懂的狀態,再這麼下去,終有一日,李世芬的人格一定會被比較強烈的杜麗凱所吞噬,而這樣的結果是他們所不期望見到的。
想到這裡,齊堯不由得歎了口氣。
真的只能留下李世芬嗎?
他發現自己開始偏袒杜麗凱了。就像是自己有兩個妹妹,雖然都很重要,但做哥哥的總是比較偏愛好動、外向的搶眼小ど女一樣。
所謂的醫治、矯正,難道就是只能留下那個和其它人一樣的個性和人格嗎?只能在夜裡生活又如何呢?
好辦法?你們的好辦法就是殺死我,留下她吧?
為什麼留下來的人一定是她?為什麼我和她就只能留下可以接受陽光的那個人?
為什麼是我?就因為我不能和你們一樣看見太陽?
齊堯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杜麗凱時她對他的質問,只覺得心虛不已。
大家的決定,真的是對的嗎?為了留下一個人,真的要犧牲另一個嗎?有沒有別條路可以走呢?他也不知道了。
「口紅?」看著桌上那支用了一半的口紅,李世芬呆愣了一下。
「嗯,有沒有用過它、或者是見過它的記憶?」齊堯又問了,他打開口紅的蓋子,讓李世芬湊近聞了聞,希望口紅帶著人工色料的獨特香味可以在她的意識水潭撩起些許波紋。
「她又出來了對不對?」突然,李世芬的嗓音轉為尖銳,她紅著臉龐問著。但語氣中只有肯定,聽不出什麼疑問的意思。
「她?」聽到她的話,齊堯追問。看樣子,她是想起什麼了。
「當然是她,那個女人!」李世芬抬起頭對著齊堯指控著,「那個專在夜裡佔據我的身體的鬼怪,要不是她,我怎麼可能變得這麼慘?」口氣中滿是怨恨,雙眼也佈滿了血絲。
「那不是鬼怪呀!」齊堯連忙解釋:「她只是妳的另一個潛意識人格,不是什麼邪魅,只要妳的心理調整好了,她也就不會總是在夜裡出現了。」
李世芬對杜麗凱終於有了意識,雖然很令齊堯感到興奮,但她的反應卻教他十分意外。
原本以為依李世芬的個性,可能會失措、哭泣、恐懼,沒想到她卻是這麼地怨恨。為什麼要把另一個自己當作鬼怪看待呢?而自認和鬼怪共存的她,又是多麼地恐懼和自厭?
「不是嗎?」一反平日的溫順,李世芬繼續質問:「要不是她,我怎麼會被人關到這個小島來?要不是她,我才不會白天像個病奄奄的廢人!要不是她,我就不會被人說是神經病!」口氣中充滿了怨毒。「她以為我睡著了,就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嗎?」
「別這麼說。」齊堯急著安撫她,「她和妳,畢競是同一個人呀!也算是妳另一個人格的表現……」
認識夜裡的杜麗凱快一個星期了,他並不認為她是個該被人那麼評價的女孩子,畢竟杜麗凱也不是自願要和人同一個身體的,不是嗎?
「這些話我聽得太多了!」揮揮手,李世芬打斷了齊堯的話,「齊醫生,我只問你,你到底要幫誰?」李世芬口氣有些狐疑地問他:「我被關在這裡,不就是要你們把我治好嗎?為什麼你現在變成在幫她了?」
「不是的……」齊堯急得冷汗直流,「我只是希望妳瞭解,妳和她不需要對立,她只是妳人格中的一個部分,消滅了任何一方,個性都會變得不完全的。」猛然被人窺知了自己的心意,齊堯有些汗顏,他一方面勸著李世芬,一方面也像是在說服自己,企圖為杜麗凱找到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我怎麼可能像那個女人?」李世芬反駁,根本不理會齊堯的說法。杜麗凱在夜裡的所作所為,已經為她帶來太多苦頭了。
聽到她這麼說,齊堯反而笑了起來。怎麼會不像呢?瞧她現在這種說話的口氣、神態,不就和杜麗凱有八成的相像嗎?
那麼,杜麗凱應該也會有如同李世芬以往那種怯生生的模樣囉?會是什麼時候呢?是和她口中的小奇在一起的時候嗎?齊堯真的有些好奇了。
也許這兩個女孩子,真的在某種情境可以共存下去吧!
「這個地方的星星真的很美,妳有看過台北的夜空嗎?因為光害太過嚴重,一顆星星也很難看到呢!」枕著手臂,齊堯坐在樹下,望著天空的星星,一邊對離自己約十步遠的邵慈若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