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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不敢?不是不願意?她遲疑著,不敢問出口。「那……現在在做什麼?」

  「幫出版社畫畫插畫、設計封面,偶爾接一些電動繪畫的工作,就是freelancer。」他聳聳肩,雙手插入牛仔褲口袋。「根據我家那個老頭的說法,只是個無業遊民。」

  所以,他和父親之間的關係還是沒有改善。低垂下眼。「你說還在跟爸爸雪花……為什麼不朝職業那個方向走?爸爸一直說你很有天分的。」

  「職業畫家?」他歎口氣。「我要成為職業畫家太容易了。若衣,你知道嗎?我大學讀的是財金,那老頭高興得很,所以大三我回去跟老師學畫的時候,老頭不但沒有阻止,還到處跟人家宣傳他有個畫家兒子,好像很引以為傲似的。有些畫廊聽到風聲,就一頭熱的說要幫我辦個人畫展——」他搖頭,「畫展?很多前輩畫了一輩子,連聯展都沒參加過幾次,我一個二十出頭的後生小子,何德何能,竟然什麼努力都不用,輕輕鬆鬆就有人主動眼幫我辦個展。」

  男人抬頭眺望遠方,嘴角猶自帶著一摸冷笑。「那群白癡在意的,只是樂家二公子這個頭銜,根本不是我的畫。「天分」這兩個子,就算寫給他們看,那群自命為文化人士的蠢蛋也不會認得。既然如此,我不如讓老師看我的作品就好,拿去讓那群沒腦袋的勢利眼品頭論足,只是污了我的心血而已。」

  原來,那個叛逆的男孩始終沒有消失,只是隱藏起來而已。複雜的感覺湧上心頭,有一點點的放心,又有一點點連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悲傷。

  週末午後,河堤公園裡充滿了孩童的笑聲。不用上班的父母帶著小孩在空曠的草地上奔馳,偶爾還可以看見一兩個攤販,高聲叫賣冰淇淋和玩具。

  「……玄麟,你不問嗎?」終於鼓起勇氣,她輕聲提問。

  身邊的男人似乎僵了一下,沒有說話。

  連頭都不敢抬起,只能等待他的回答。

  過了好久,低沉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那個時候,我只是氣瘋了,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私奔,要跟我奶奶交待的,不是那個不負責任的老頭,而是我老姐。也沒有真正考慮過,才十八歲的我,養尊處優慣了,有沒有一技之長,根本無法自理。離家出走,只是耽誤了自己的人生——耽誤你的人生。更何況,那個時候我們要是真的走了,毀掉的是兩個家……我家也就算了,你家人怎麼辦?放棄整個家庭,選擇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換作我,也不可能願意。」

  真的是因為這樣嗎?聽著他體貼的解釋,她卻無法就此說服自己。她的走,不只是單純的因為他、他們的家人,還有更自私的理由,那時一種沒來由的、無法控制的、直覺的恐懼——但是為什麼恐懼?對什麼恐懼?到現在,她還是無法說出一個明白。

  「我是白癡,沒有考慮你的感覺。」男人看著遠方的夕陽,靜靜的說:「說我沒有生氣,那是假的。我當然火得要命。」他苦笑。「為什麼你寧可去找我老姐商量、寧可選擇最後不告而別,也不肯跟我說清楚?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你一直在試著勸我,是我自己水泥腦袋,根本什麼話也聽不進去。自作自受。」

  所以,他是知道的。從一開始,都是穎秋姐的安排。出國,不只是一張機票而已,住宿、找學校唸書、生活的各種問題——沒有穎秋姐的幫忙,只是尋常百姓的陳家,根本沒有辦法獨立讓女兒在美國停留六年之久。

  但是,她不希望玄麟誤會。「不……不關穎秋姐的事,是我自己決定的。玄麟,你不要誤會,穎秋姐只是——只是不希望你和你父親的關係繼續惡化下去。」

  低頭看著認真解釋的她,他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無論如何,她是仲是我姐,沒什麼好誤會的。何況,我老姐的本事,做了她二十五年的弟弟,我比誰都清楚。若衣,你就不用替她說話了。」

  「玄麟。」

  「你問我為什麼不問。」搖搖頭,他閒閒的將話題拉回。「我想問,非常想,只要是關於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可是,經過這七年,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回來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熟悉的帥氣笑容,彷彿一切的陰靄都已是過眼雲煙——她咬住下唇,低頭不語。

  「阿——若衣,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拋下一句話,他迅速跑到遠方的小販處,似乎要買什麼東西。

  深吸口氣,努力整理心情。終於見到玄麟,還能夠和他這樣,像朋友似的輕鬆交談,是她這七年來連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是,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心底空空的,彷彿少了什麼?

  貪心。她咬咬嘴唇,無奈的看著被自己抓皺的裙子。這就是原因。

  「若衣。」

  抬起頭,背光的高大身影遮住落日,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她愣住,瞪著他手上拿著的白色氣球。

  愛情的記憶浮現腦海。抓住長裙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這是我第三次同樣的問題。」醇厚的聲音溫柔,宛如不可能實現的夢。「可以請你當我的女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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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在不得不佩服自己。他苦笑著,移動滑鼠,修正屏幕上呈現的色彩。說什麼其他的不重要?硬撐大方。

  ——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這麼多年,連人都回到台北,沒有隻字片語?在她的心裡,他算什麼?他到底算什麼?

  她想過他嗎?還愛著他嗎?七年,分隔兩地,是不是已經有其他的男人在他美麗的少女心裡留下足跡?他「想」知道、想知道得要命,卻礙於面子,一句也問不出來。

  該死。

  話說回來,七年……人事變遷,恍如夢覺黃梁,終於再見到連自己都以為已經永遠失去了的少女——就算不管什麼面子問題,也不可能去買這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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