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落月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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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他想起七年前的七月三日,臨出門前,早就等在客廳的姐姐用一貫平靜的語氣,告訴他若衣的決定。

  他當然不信,若衣絕不會離開他的。

  在約定的台北車站售票大廳,他等到七月四日凌晨。

  若衣不回來了。奉樂家大小姐之命來找他的表哥,再次斬釘截鐵的點明這個殘酷的事實。

  第二次,深愛的人棄他而去。

  他抓狂了,當場跟表哥幹起架來。樂離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將這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狀態的筱表弟丟上那台銀色的保時捷,帶回一度逃離的樂園。

  兩個半月以後,他進入台大,成了表哥的學弟。

  很長一段時間,他誰都不能原諒:父親、姐姐、若衣、仲麒、奶奶、表哥、老師——甚至是已經和父親分居的母親,只因為她曾試圖想要開導這個執迷不悟的兒子。

  是他們對不起他,使他們對不起他……

  大二那年生日,他二十歲。一個人躲在樂屋,幹掉了一整箱的台灣啤酒,旁邊放著的是仲麒從美國寄回來的信,還有三年前她第一次給他的那條圍巾。一個人,哭了個唏哩嘩啦——現在想起來,自己都覺得丟臉。

  哭累了,呆呆的望著從天窗上透下來的月光,照亮滿屋的水銀,然後,他放棄了。

  不管換再多的女朋友,也不可能取代他的少女。

  十五歲那年秋天,他失去了仲麒,另一個自己。就在同一個時間,他遇到若衣。像月光一樣溫柔的少女,慢慢填滿心裡的空洞。他的若衣,永遠在他的身邊的若衣。到最後,還是離他遠去。

  或許,就是這樣吧。他愛的人,注定不會留在他的身邊。

  ——是他的錯嗎?他的錯吧?所以,他們才同樣選擇了離開。

  無論如何,他不想再經理這樣的痛苦,或者應該說,他也沒有辦法再付出同樣的感情了。

  那一天開始,他沒有再踏進樂屋一步。

  退伍以後,他離開家,搬進現在住的地方,正好是仲麒回國的時候。

  又經過兩個月,他從老師那裡知道若衣要回國的消息,一股強烈的憤怒猛然沖上心頭——那時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恨她,那個棄他而去的少女。

  但是更強烈的,卻是興奮的感覺。若衣要回國了,他所愛的少女。

  窩囊透頂。

  接著,是一年後的現在。

  聽到她的聲音、再看到她的模樣,所以早以為已經死去的感情再次以排山倒海之勢在心底甦醒。他終於知道,自己還真的是沒用到某個程度。別說怨恨,他連稍微擺個不爽的姿態,都做不到。

  和先前差不多的直髮,同樣柔軟的聲音,較小的身材,似乎一點也沒有改變。

  但是他很清楚,儘管外表的改變不大,她也已經不再是他的少女。沉靜的態度、友善到近乎客套的話題,都不是七年前的若衣會有的。

  這些年,她過的好不好?

  他不問嗎?他想,可是他更怕。怕極了問出來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怕極了太過魯莽的問題,會毀掉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二次機會。所以他努力裝出一幅溫柔可靠的樣子,假裝一切已經是過眼雲煙——

  說穿了,他只是普通的膽小鬼而已!

  看著屏幕上始終不太對勁的圖案配色,歎口氣,儲存檔案。抓起電話,按下熟悉的號碼。「喂,阿東,晚上又沒有空?還能幹嗎?出來吃飯啦!」

  **************************

  「安琪,你今天又沒有乖乖吃藥?」檢查完抽屜裡剩下的藥,她皺起眉頭,走進房間。

  開著吵死人的搖滾樂,全身上下只套了一件寬大白襯衫的女子迅速敲著鍵盤,和聊天室裡的網友交談。「忘了。」

  「忘了?」瞥一眼擺明在敷衍的女人,一邊收拾散落在床邊的報紙書籍。「那現在可以去吃嗎?」

  「等一下。」

  「安琪……」她看著切換視窗操到另一個站上開始發表文章的好友,咬咬下唇,安靜的退了出去。

  再走回房裡,手上多了一杯清水和幾瓶藥。「我幫你把藥那來了——安琪,先吃藥好不好?」

  女人不說話,繼續專注於屏幕的工作。

  「安琪。」

  「我不想吃。」安琪用力的打著鍵盤,吸吸鼻子,手指似乎有些顫抖。

  「不可以不吃藥啦。」她溫聲勸道:「不是說好了嗎?」

  「我說我不想吃啦!」一直不肯回頭的女人發火了,一掌用力拍在電腦桌上。「你煩不煩啊?」

  也不惱,她只是看著好友固執的背影,輕歎口氣,將水和藥放在床頭圓桌上。「好好,我不值。藥放在這裡,你忙完了就自己吃吧。」

  說完,走出房門,回到客廳繼續準備寫給小朋友們的卡片。

  十分鐘過去,安琪帶著尷尬的表情,手裡拎著杯子和藥瓶,走進客廳。

  坐在地板,利用小和式桌工作的女孩還不抬頭,繼續低頭作業。

  悄悄在悶不吭聲的女孩身邊坐下,安琪輕聲撒嬌:「對不起啦,小衣。我知道我錯了,不應該對你發脾氣,都是我不好。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

  「還說沒有生氣?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丑不拉嘰的,這樣也叫做沒有生氣?」安琪捏捏她的臉蛋。

  「我真的沒有生氣——」她咬咬嘴唇。「安琪,生病了當然要按時吃藥,這樣兩天捕魚三天曬網……醫生不是說會讓病毒產生抗藥性嗎?不好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是答應我了嗎?」

  「我知道我知道。」安琪伸手撩開豐厚的卷髮。「可是我一個星期都沒睡好,整天心情都很差,什麼鬼也寫不出來——你看,」她居高右手,張開手指,抬頭看著從指縫漏下來的白色光線。「吃那個藥,我連手都在發抖。那算什麼鬼藥嗎?根本不能幫我解決問題!」

  「醫生也說過了啦,」她努力勸著好友。「藥剛開始可能會有些副作用——你沒有藥物過敏,已經很幸運了。換成別種藥兩天要吃好幾次,你會覺得更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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