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地掏出鑰匙,試了好幾次,卻沒有辦法將它準確地插入門鎖中。他默默拿過鑰匙,一下子就將門打開。
看到人進門,貓兒們全圍了上來。或許是感受到主人的悲傷,連向來活潑的天使都只是歪著小腦袋,端坐在地板上,而沒有在腳邊繞來繞去。
看到和黛黛同品種的寶貝與羅蜜歐,擁緊懷中的小甕,淚水不禁再次奪眶。
「要放下嗎?」
抹去眼淚,抬頭望向說話的男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他指指她懷中的容器。
「不……嗯,」她茫然環顧四周,「我想,黛黛可能會喜歡那裡。」她指向櫃檯旁邊的書架。
藍貓伸出右手。她猶豫了一下,「不用,我自己放。」
放下藍色的骨灰罈,彷彿再次與黛黛分別。椎心的酸楚痛得雙腳一軟,一隻堅實的手臂從後面穩穩地扶住她,才沒有倒下。
呆呆地望著在書架上顯得突兀的淺藍石壇,不知過了多久,才驚覺自己完全忘了另一個人的存在。
「你……啊!」慌慌張張地走到小儲物櫃旁,「我忘了喂……」
「我餵過了。」平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轉過頭,模糊的視線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謝、謝謝。」她用結結巴巴的低啞聲音說。
原本斜靠在牆上的藍貓慢慢走過來,將她拉坐在最近一張椅子上,然後拿起買來的廣東粥,仔細一口一口、慢條斯理地餵她。
這樣的溫柔……這樣的溫柔……她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藍貓──他為什麼來?──會這樣溫柔地照顧自己。
而這樣的溫柔,為何只讓自己更感覺到心痛?
沒有提出充塞心中、錯亂瑣碎的各種問題,她只是順從地張開嘴,讓滑潤的廣東粥順口而下。
說到廣東粥,他好像特別喜歡廣東粥,老是拿這東西當晚餐。
……她為什麼會想到這個?黛黛死了,而她竟然在想廣東粥?
掙扎在痛苦和荒謬的感覺當中,她緊閉雙眼,雙手摀住臉,拼了命只是為了不讓淚水再次氾濫。
餵食的雙手體貼地停了下來。她張開眼,看著將紙碗拿到櫃檯擱放的高大身影,「你……不是應該在上班嗎?」
不確定現在幾點,但冬天早黑的天色尚未全暗,頂多不過五點。
「我請了假。」他輕鬆地說。
「喔。」她吶吶應道,想不出接下來該說什麼。
似乎看透她心中混亂的思緒,他自顧自地解釋著:「你姊姊中午打了通電話給我,說你身體不舒服,希望我下班過來看一下。」
姊姊?她迷糊了,為什麼姊姊要叫藍貓來看她?他們認識嗎?是什麼關係?
一直在旁邊觀望的函函伸出前肢,拍開擋路的天使,一躍跳上主人的膝頭,望著她呆滯的容顏。
忽然間,她只覺得這一切都太過複雜,完全超乎自己的理解能力,只緊緊抱住眼前可靠的溫暖,不願再去深思。
睜大了湛藍眼睛卻沒有掙脫,函函先是好奇地嗅了嗅,然後開始輕輕舔舔主人頰上殘餘的淚痕。
※ ※ ※
終於將筋疲力竭的巧心送上床安歇,檢查過門窗,他一個人坐在燈光明亮的店裡,陷入沉思。
一隻不受歡迎的小貓,竟然演變成這樣不可收拾的情潮。
中午接到蕙心的電話,說實話,他很意外。獸醫冷靜的聲音依舊,但帶來的消息卻是驚人的。
巧心的貓──黛黛,死了,而她痛不欲生。
他知道那只叫黛黛的貓對她的意義。除了是第一隻貓之外,也是它讓她知道:遇到一時興起的主人,對寵物會是怎樣的折磨。
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那隻貓陪她度過了一個人生命中最美麗的七年。
七年,他試著想像,如果大阿哥七年後死了,他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他不確定,連那隻貓在他的生活中佔有多大的地位,都還不太清楚。
但黛黛在巧心心目中的地位,卻是確實而清楚的。
它像是她心愛的女兒,甚至幾乎可以說是她鍾情的戀人。
可以想像,痛苦定必然的,但他沒料到竟是這樣的椎心:醫生說的一點也不誇張──那是痛不欲生。
更沒料到的是:看到這樣悲傷的她,心中所感覺到的是如此深沉的不捨。
已經不再是遊戲,他陷入了愛河。
兩個半月前的那個吻,他曾經想否認,將它當成一時情動的意外,但其實當時,或許他早已不能自拔。
否則,該怎麼解釋他接到電話後立刻拋下工作,不顧年終結算的龐大工作量,冒著大雨,硬是請假早退來到這裡?
貪玩的喜馬拉雅貓──應該叫天使吧?趴在地板上抓弄著他的褲管。
冷冷瞪它一眼,但不知人間險惡的公貓完全置之不理,繼續它的遊戲。
換作巧言令色、欺善怕惡的大阿哥,早就不知溜到哪裡去了。
這,就叫什麼人養什麼貓吧?
店裡的貓,除卻個性的差異,幾乎都可以算是非常活潑,完全沒有刻板印象中貓所具有的一絲陰沉。
就像它們的主人。
直爽開朗的個性,毫無虛矯的笑容,還有那種拚命往前衝、未被現實社會污染的正義感,宛如台北這座人工城市裡,難得而可人的溫煦陽光。
她喜歡他,這毋庸置疑,但從來不會因為這樣的情愫,放鬆對他的評價。
在她眼裡,他始終是那個矯揉做作、沒有愛心兼之壞心眼的傢伙,而她也沒有掩飾對他這部份性格的厭惡。
可愛的外表當然容易得到青睞,但真正吸引他的、真正讓他無法撇開目光的,卻是那顆有如水晶般剔透靈巧的真心。
而今天,他更震懾於她的深情。
對於一隻陪伴七年的貓,當然是有感情的,但巧心所付出的,就是簡單實在的愛,不打任何折扣。那不是對寵物辭世的悲傷,而是對靈魂伴侶的離開,發自內心的沉重痛楚。這樣真誠的哀慟,讓他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彷彿一開口,就是在污蔑她和黛黛所有的感情與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