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我是女人啊,外頭人這麼多,你要我拋頭露面?」
「繡娘嬸……」
沈非君瞪大了哭腫的眼,尖聲叫道:「你叫我什麼?」
「不就是繡娘嬸嗎?」掌櫃沒好氣說道:「你不是寡婦嗎?都是老女人一個了,還怕人家看?快快快,少賺了一個銅板都賴在你身上!」
她倒抽口氣,細聲抗議:「老女人?我老了?我才二十六!二十六,是我臉上皺紋太多,還是我長得太衰老了?」
掌櫃頭上幾乎冒火了。「沈繡娘!我好心僱用你,供你三餐不是讓你在這裡拖累大家的生計!你二十六歲又如何?你出去繞一圈瞧瞧,哪個不叫大娘大嬸的?你不小啦,就算有一點點點的小姿色,也早就上了年紀,又是寡婦,你以為你拋頭露面,還會有人為你爭風吃醋嗎?」
好……好一針見血啊!
毫不留情地扎進她正流血的心。沈非君不得不認命,極為哀怨地慢慢走向布幔之後。
「二樓雅座。」掌櫃叫道:「繡娘嬸,聽見了沒?」
「知道啦——」繡娘嬸、繡娘嬸,她十年的歲月都跑到哪裡去了?連一點少女的青春都沒有享受到,在轉眼間已成嬸字輩的人物,嗚嗚。
再過四、五年,小鵬娶了妻,她就要再升級成婆婆了。
那時,她也不過才三十啊。
走出布幔之後,她先暗暗掃了樓內食客一眼,並沒有眼熟的人物,再注意到掌櫃的小女兒穿梭其間招呼客人,只要是男的,都不由自主瞧向那年輕貌美的小姑娘,而自己……只能很認命地走上二樓。
「嗚嗚,只要小鵬不嫌棄娘就好了……」她暗泣道。真希望當日下定決心把小鵬一塊帶走,母子倆相依為命,至少有小鵬軟軟的小身體可以安慰自已悲痛的心。
當日,她出天水莊之後,行了半天的路才發現自己身無分文……她在天水莊裡吃用都不缺,自然沒有跟帳房討過錢。出了天水莊才發現生活不易,她暗暗恨起那個曾將天下說得天花亂墜的師父,恨他只說風光的一面,卻不曾告訴過她到底是怎麼餵飽肚子的?
她餓得發慌,原想就近上繡坊找工作,又怕小鵬找到她……後來,她瞧見大雪樓在徵洗碗工,心中大喜,一來小鵬絕料不到沒動過手的娘親會屈就於此樓;二來大雪樓的美味讓她念念不忘。
可是,她忘了她以前是大雪樓的客人,現在變成大雪樓的洗碗大嬸,兩者之間的待遇簡直天壤之別。
她面帶哀泣地送上飯菜之後,正要下樓,忽見二樓角落靠河的一桌坐著一個男人。這男人雖面向河,像在沉思什麼,卻教她看見他俊秀年輕的側面——
她的臉一白,忽然間她的心口像在垂死的掙扎,在狂亂的鼓動數下後,剎那停止了生命跡象。
他的身旁,有河。他在看河?河上有什麼?
你怕水?
一點點而已,只有一點點。我師父沒教過我,等我學會了,我就不怕了。
你的聲音在發抖。
我沒有,我只是有點冷兒。你在笑我?
我來學吧,等我學會了泅水,你就不用怕了。
那些自己以為早已失落的歲月,瞬間又清晰地湧回腦中。
「繡娘嬸,你停在這裡做什麼?對誰在傻笑啊?」
沈非君恍惚地回過神,瞧見掌櫃的小女兒招呼著客人上二樓。她臉一紅,注意到有些人循聲往這裡望來,她連忙轉過身,背對著河。
「下頭在忙,你快去幫忙啦!」
「唔嗯。」她含糊地應了聲,垂下眼快步往樓口走去,與剛上來的客人錯身而過時,心不在焉,只覺此人的身材圓胖下盤卻極穩,身上有股與普通人不太一樣的味道——
「啊——」
一聲尖叫,沈非君還來不及踏下樓梯一步,突然就被人用力一推,推離了樓口幾步,掌櫃的小女兒躲進她的身後。
「繡娘嬸!他……他摸我啊!」
「啊?」她被迫面對那名圓圓胖胖的漢子。
那漢子一臉猥褻,很像……很像是師父嘴裡說的很容易對付的三流小惡徒。她心一跳,有些高興終於認識這樣的人物,但又頓時想起身後那個男人——
「呃……」她的頭皮有些發麻,伸手至身後用力拉著小女孩的手臂,要往樓口跑,那小女孩卻一步也不敢移動,緊緊拉著她的衣角不放。
不要吧?是老天爺看她不順眼,還是……還是逼得她不得不面對那人?
「我瞧小姑娘屁股又圓又翹,讓老子摸摸又有什麼了不起?老子還想摸她一雙小奶子呢。」
沈非君見他當真色迷迷地伸手過來,又見沒人出面相救……他一向見義勇為,她好怕他突然出來救人。嗚嗚,小鵬,娘遭難了!
那漢子推了她一把,她卻穩若泰山,一動也不動。
「不要太過分了……」她的話含在嘴裡說道,一點也不敢放聲出來。
「你說什麼?」
「要鬧事,請你晚點再來,我保證熱烈歡迎你,好不好?」她咕噥道。
那漢子見她似乎頗有幾兩重,心裡有些忌憚,又突見她雙頰滿是淚痕,顯是被他嚇到了。他色膽又生,叫道:「既然你不讓,老子我就先吃吃你這老豆腐!」
老豆腐?
沈非君聞言,氣得差點暈過去了!十年的距離真有這麼可怕嗎?她只是待在天水莊十年而已,又不是走進仙山,回頭已是百年!
她瞪著那只色迷迷的手探向自己不算豐滿的胸,心裡掙扎又掙扎,放在身側的雙手成拳。
「繡娘嬸!」掌櫃的小女兒驚叫出聲。
淫手差點碰到她胸前,她突地伸出手緊緊抓住那放肆的手腕,垂著臉,模糊地說道:「是我太顧忌了吧?沒有一個男人……會長久記住一個女人的聲音,對不對?」
「啊?你這娘們真懂武?」那漢子發現她力氣不大,但自己竟無法掙脫她。
她話仍含在嘴裡自語:「我與他,相處不及數月,他能記得一個人的武功招數,卻不見得會記住我的聲音……」嗚,好悲傷,卻是一個可能性極大的事實。